禪心寺。
“咦?是隊長他們來了。”周娜娜忽然叫了出聲。
柳依和胡正信順著她的聲音看去。過了一會兒,就看到魂銀機器人邁動著兩條長腿走了過來。
臨近山門,魂銀機器人緩緩解體,將吳能和王鈺兩人從駕駛艙中放了出來。
“無量光佛。”看到只有吳能和王鈺兩人回來,卻不見了善提禪師的分身,善忍禪師低誦佛號,臉上現出一抹悲哀的顏色。
“我們回來了。”王鈺跟其他人打著招呼。
吳能將魂銀收入物品欄中,緩步走到善忍禪師面前。
“方丈,這里的戰事如何了?”
“如吳掌門所見,”善忍禪師強打精神,向著他介紹道。“吳掌門將那巨人引走之后,柳女俠等三位到來,協助我們成功消滅了天兵的主力。周圍地區還有些天兵,但數目不多,不足以對構成威脅。禪心寺——安全了。”
他說到這里,禁不住長嘆了一聲,然后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向了一片瓦礫的禪心寺。
這座鎮守中原數百年的禪宗名門,此刻已經近乎完全毀壞。
此刻,剩下的武僧們和俠士們來不及哀悼死者,他們還在努力清理著寺院中的殘破磚瓦,試圖搜出更多的幸存者。
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吳能也不由得心生哀傷。
尤其禪心寺的遭遇,只不過是這場戰爭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在這場大戰中,神州的血幾乎都流干了。不計其數的平民死于戰亂之中,農田無人耕作,商鋪無人經營,成批的城市和村鎮變成廢墟。整個神州世界的文明不知要倒退多少年。
他們終于獲得了勝利,只是能享受勝利成果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重新集合隊伍,迅速掃清各方殘余之敵,徹底解除危險。”吳能思忖片刻道。“眼下我們損失巨大,敵人如果再聚集起來發動總攻,恐怕我們又要陷入危局。”
“吳掌門說得不錯。”善忍禪師答道。“不過,此事只怕要明日才能開始了。現在我們得先把死者的遺體妥善安置,以免未來發生瘟疫。”
吳能點了點頭,這也是應有之義。
“另外,善提師弟他,已經圓寂了。”善忍禪師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話說了出口。
聽了這句話,吳能沉默了。
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聽王鈺向他轉述了善提禪師最后的交代,也知道了善提禪師的一系列算計。
其實在善提禪師的分身保持靜默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神州大地上的江湖俠士,在這場戰爭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多死一個蒼老不堪的善提和尚,算不得什么怪事。
只是他和善提合作也算愉快,這老和尚留下的暗棋又在最后關頭救下了老王。于公于私,他都該為善提禪師的死,傷心個半日。
“他圓寂前,有什么交代么?”吳能問道。
“師弟只來得及交待了一句。他說:若吳掌門在,請吳掌門代為執掌聯軍;若吳掌門不在,請王大俠代為執掌。”
嘿,這老和尚啊。
按照他的風格,只怕在開戰之前,他就已經想好了自己死后的所有安排,并且把該落實的都一一落實下去了。這樣等到死的時候,他也不必擔心沒時間交代后事。
至于在眾人面前重申一下自己死后的權力交接問題,大概也只是為了給吳能和王鈺留下更多的人望。這老和尚最后在戰場上力竭而死,死得也算壯烈,最后這點面子,大家還是要給他的。
呵,雖然對他最后時刻在王鈺身上留下的那步暗棋,吳能還是有點耿耿于懷,但人都死了,這點恩怨,也就算了吧。
“好,既然善提禪師有囑咐,在下自當盡力。”此刻,吳能也沒心情再惺惺作態地辭讓,反正這話也沒在他的意料之外。“言閣主和洛掌門此刻如何了?”
善提禪師一死,正道剩下的領袖人物,也就是善忍禪師、言冰辭和洛傷子了。眼下,善忍禪師毫無疑問是會支持吳能的,只是言冰辭和洛傷子的態度尚屬未知,對吳能來說,得到他們的支持很有必要,而且此事宜早不宜遲。
“他們兩位都受了傷,言師妹受傷很重,不過血已經止住,當沒有性命之憂,現在唐師侄在照顧她。洛師弟狀態尚可,現在在里面帶領弟子們解救幸存者。”
“那就讓言閣主先休息,我先去見見洛掌門吧。”吳能點了點頭。
“此事,倒也不急。貧僧這里還有一事,需要讓吳掌門知道。”善忍禪師嘆息一聲。“吳掌門的一位故人,情況不太好——”
看著善忍禪師有些游移的眼神,吳能心中不由得一驚。
“可是純仁出了什么事?”
陳純仁不懂武功,決戰時一直在寺院之中。現在寺院坍塌,陳純仁又不見蹤跡,吳能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沒有陳純仁在,他想要把握正魔聯軍,恐怕還要多花費很多腦細胞。
“不是陳施主。”善忍禪師搖了搖頭。“他只是受了些輕傷,現在已經在休息了。是——丘女俠。”
“小影怎么了?”
在他旁邊,剛走來的王鈺已是問了出聲。
“丘女俠她,被斷壁砸中。”善忍禪師忍不住長嘆一聲。“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
吳能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遲遲都無法理解善忍禪師的這句話。
那個裝模做樣地想騙他們錢的女孩子,那個跟著丘大山上下勞動的女孩子,那個親手做出滿桌飯菜的女孩子,就這么,死了?
他能接受錢進寶的死亡,能接受善提禪師的死亡,甚至如果丘大山死了,陳純仁死了,他都能接受,因為這些人都曾在自己的生命里,踐行過自己的理念,放縱過自己的欲望,他們的一生,就算終結于此刻,也沒有什么太大的遺憾。
但丘小影不同。錢進寶和善提禪師之所以慷慨赴死,就是為了讓丘小影這樣的年輕人活下來,為了讓這些年輕人繼承他們曾經為之奮斗過的世界,為了讓這些年輕人替他們看到這個世界的未來。
而現在,丘小影卻先死了。
死了,沒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她的未來終止于此刻,從此這個世界無論好壞,都和她再無關系了。
“我能去看看她么。”吳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身體中傳出來,他以前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如此的沙啞而又無力,仿佛三魂七魄都散了開,只剩下僵硬的肌肉在驅動著自己的聲帶發聲。
看到他這副樣子,王鈺急忙走到他身旁,扶住了他的身體。
“老吳——”
“我沒事兒,”吳能感覺自己的頭輕輕轉向老王,然后臉上擺出一個笑容。“我可能是有點累了,這一路真的走了好久——”
“別勉強了,隊長。”這時候,周娜娜他們也都走了過來。“你現在需要休息。”
“不,我先去看看小影。”
“讓他去吧。”胡正信難得地也開了口。“無論如何,他有權力見小影姑娘最后一面。”
“我帶你們去吧。”善忍禪師嘆息一聲,走在了前面。王鈺扶著吳能走在中間,柳依等人也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進了殘破的寺院,現在,半數以上的房屋都已經變作瓦礫堆,只有少半的房屋還保存著些斷墻殘壁。大殿里的佛像已經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碑林里那些歷經數百年歷史的石碑也大半殘破,時不時能看到人一邊哭著一邊挖掘著倒塌的房屋,想要將自己的親友救出來。
吳能機械地邁動著雙腿,跟著善忍禪師一路走到一片空曠的空地上。現在這片空地上已經鋪滿了席子,每一張席子上都放置著一具尸體。在尸體旁,許多人正在嗚咽著,將整片空地都籠罩在悲哀的氛圍之中。
王鈺扶著吳能走到一張席子旁邊,然后拉著他蹲下身來。吳能用手擦了擦發腫的眼睛,然后看向了那張席子。
丘小影靜靜地躺在上面,雙眼微微閉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只有身下那還未干涸的大片血跡,以及她那已經不再動彈的鼻翼,宣告著這個人已經離開了這一方世界。
吳能的視線有些模糊了。他無聲無息地坐在了地上。
“戰爭就是這樣吧。”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再一次從身體中傳了出來,仿佛是在向誰做著解釋。“會有無辜的人死亡。對,戰爭就是這樣。”
只是為什么這個人是丘小影。
不,不只是丘小影,有千千萬萬的人死在這場戰爭中,但你不在乎,因為你和他們素不相識。
丘小影只是這千千萬萬的人中,很平凡的一個。
有許多比她更年輕,比她更天真,比她更熱愛這個世界的人,他們也一樣死了。
丘小影沒什么特別的。
她只是這千千萬萬的人中,很平凡的一個。
但是為什么,我會為此而悲傷呢?
吳能這樣問著自己。
“老王,拉我一把。”他低聲說道。
王鈺攙扶著他站起身來。
“丘大山在哪里,還活著么?”他忽然問了出來。“小影應該很希望,這個時候,她唯一的親人能陪著她吧。”
“丘大山施主他,”善忍禪師有些不忍心地說道。“他像是瘋魔了一樣,非要去煉丹房那邊,說是想要煉一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