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減速慢行
充斥著尖叫聲的底比斯站，一雙手挖開瓦礫，從廢墟下爬了出來。
“他”看著奔跑的人群，機械地抬頭望向遠方，一點寒光從樓頂射來，貫穿了顱腦——
A從夢中驚醒。
這是他在底比斯站離開后第一次入睡。斑駁的夢里他不斷流浪，時而翻越山丘，時而歷經森林，時而穿越平原，夢的內容并不清晰，唯一確定的是他始終孤身一人。
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底比斯站，但他知道，在那段失去記憶的漫長跋涉中，這具身體發生了改變。
A抬起雙手。
這雙手長而白皙，線條剛勁，完全是貴族少爺的手。
他又摸上面頰。
這是他的手，是他的臉嗎？
他是誰？
或者說，他，是什么？
視野左上角顯示出當前時間已是早晨，A坐起身。
所謂的房間實際上只是一間雙人臥鋪，配備有獨立的盥洗室，從指揮官他們的情況不難看出，能讓他單獨住雙人間是對他這位狙擊手寄予了很大期望。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臉，列車的水循環系統或許出了些問題，水里充滿了油腥味，但并非不能忍受。
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要透過右眼的瞳孔看到腦海深處。
“你是什么東西？生物？機械？你在透過我監視什么？還是在監視我？”
鏡中的青年眼前藍光一閃，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終期’項目核心系統‘乂’（注1）為您服務，請問需要什么幫助？”
他沒想到這一問居然把系統登錄界面問出來了。
他望著視線中央出現的通用語圖標，問道，“什么是‘終期’項目？”
圖標翻轉了一圈，這個自稱“乂”的系統機械地回應：“色伽藍博士留言：只要人類依舊存在，沒有什么不能從頭再來。”
“色伽藍？”
“色伽藍博士是‘終期’項目的創建者。”
“這個項目是做什么的？”
“權限不足。”
“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權限不足。”
他沉默片刻：“我有什么權限？”
“用戶未登錄，僅提供緊急使用權，是否輸入賬戶名？”
“賬戶？”A嘆了口氣，“關機。”
“系統采用生物電永續供能，無法關閉進程。”
A對著鏡子舉起拳頭，估摸著自己該用幾成力才能把腦袋里的聲音揍成死機。
就在這時，房間某處傳出細小的聲音，他不動聲色地貼緊墻壁，房間的門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進來的只是個黑色的影子，在右眼的掃描下，那個生物四肢著地，有著類人的輪廓，他輕輕嗅聞，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雨水味道。
那恐怕不是這輛列車上的東西，應該是冒著病毒雨爬上車頂，再從過道窗戶鉆進來的。
既然會開鎖，說明有著相當高的智力。
那個生物很快發現床上沒有人，吐著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音，A在盥洗室門口慢慢伏低身子，卷起舌頭彈了下上牙膛。
“嘶！”那個生物聽到聲音迅速轉頭撲了過來，它的目標是人類的喉嚨位置，自然撲了個空，即將撞上鏡子時A回身橫抱將它按在了身下，右手五指死死卡住它的咽喉，那只生物劇烈地掙扎著，卻發不出叫聲。
“喂，你門怎么開了？”外面傳來巴哈雅的聲音，“還在嗎？指揮官讓我帶你參觀列車。”
“知道了。”A平靜而溫和地說，“稍等片刻。”
指腹傳回黏膩的質感，他松開手，那只生物軟軟地癱在地上，喉管已經被掐斷。他低頭檢查它的生理結構，發現這是一種類似于青蛙和哺乳類結合的變異生物，渾身布滿綠色的水泡。
如果不是撞上了他，這東西會給狂鯨號帶來不小的麻煩吧？
A把變異生物的尸體從盥洗室窗戶扔了出去。現在的他認為自己沒有義務對車隊負責，在沒搞清楚狀況前，他不打算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少女和青年一前一后穿過冗長的過道。窗外的雨在清晨時停了，但天空依舊沒有放晴。
A背著狙擊步槍沉默跟隨，昨晚之后，“有個改造人上車”的消息傳遍了列車，現在從四面八方投向A的眼神除了畏懼，還有不少帶著不加掩飾的貪婪。
突然，有人捏了捏他的胳膊。
“摸上去不像鐵做的。”巴哈雅說，“你是不是在騙人？”
眾目睽睽下，A知道，他應該拿出什么實質性的證據了。
他低下頭，瞳孔突然如攝像頭般放大縮小，時而變成十字星形，時而變成米字，時而成為爬行類的豎瞳，如果哪天心情好，他還可以在眼睛里放煙花。
巴哈雅驚叫一聲退開他三步遠，“好惡心！”
A笑笑，“不要探究我的秘密，你也不想和我有過多接觸，不是嗎？”
“哼。”巴哈雅抱起胳膊，繼續帶路。
青年發現少女偶爾望向窗外，清秀的側臉會露出憂愁的神情。
A跟著望出去，和昨天相比，列車的行進速度降了一個檔。
“我們在減速。”他問，“這是為什么？”
“因為在昨晚之前，燃料就已經不夠了，岡特那家伙原本對底比斯站抱有很大希望，如果在接下來的馬其頓站再得不到補給，我們…”巴哈雅頓了一下，“算了，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有什么用。”
“為什么要不斷流浪？”A問道，“尋找一個居住地穩定下來不好么？”
“和一些人相比，永遠在路上已經算是幸福了。”
“我聽說以前的人們都居住在高樓大廈，能夠遠離野獸和變異生物的侵擾，平靜且枯燥地過完一生。”
“的確還有人過著這樣的日子。”巴哈雅嗤笑，“那就是黑都里的大人物！你既然要去黑都，說不定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呢！”
他平靜地看著她，“如果我是他們的一員，為什么還會和你們一樣顛沛流離。”
少女張了張嘴，或許是因為對方過于冷靜，她這才意識到：這個青年剛經歷了一場劫后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