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的寒風呼嘯而過;在塔樓細小的窗縫中制造出尖厲的哨聲,并猛烈的拍打著鑲嵌著水晶玻璃的十字窗格。動靜大的就像是一頭碩大的兇獸朝著這邊咆哮,就連遮擋窗戶的厚重掛毯也不安的擺動起來。
房間內的暖爐燒得正旺,偶爾從管道里倒灌進來的風會揚起些許火星與惱人的焦味。從微小的縫隙里鉆進來的風在戲弄著蠟燭上的火苗,讓它們在燭臺上忽閃著,時明時暗。
“我的秘密?你想知道些什么?”
“就比如誰教了你魔法,我很好奇。”
“我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不過一位精靈教會了我怎么運用,而他們將這種能力稱之為‘龐瓦赫’,翻譯成通用語,就是源力的意思。”維達用源力控制那個酒壺在桌子上空盤旋了一周,讓它懸停在琳達的面前。
“精靈?是他還是她?他們已有上千年沒有公開出現在這片大陸上了,這個半神的種族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你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琳達好奇的看了半天,伸手接過了酒壺,捧在懷中。
“這似乎是第二個問題了…”
“你告訴我,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規則便是如此。”
“是她,一位精靈公主;她教會了我怎么去運用源力,我們在一個遙遠的地方相遇,但我答應他們不會泄露他們所在的位置。”
“當然,我能理解,我在想另一個問題…不過,現在輪到我了,你想要我說些什么秘密呢?”
“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告訴我。”
“唔...我在十三歲那年,曾經偷偷地喜歡我父親的侍從,在我父親參加黎斯特宮廷宴會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馬廄里接吻了,可是卻被我父親撞見,狠狠地揍了他一頓,將他逐出了城堡,后來的日子我經常夢見他得到了騎士金腰帶,穿著全身甲胄,騎著白馬,叩開了城堡的大門向我求婚,但這個夢并沒有實現,我再也沒見到過他。”
琳達喝了一口酒,將酒壺遞給了維達。“好熱。”她站起身將斗篷脫了下來,放在了描金靠背的沙發躺椅上。她提著裙子盤膝坐回了維達的身旁,斜著腦袋用狡黠的眼神望著他。
“該我問了,我想知道,那位精靈公主和你,嗯…你們倆之間的故事。”
“她叫麗芙,雖然已經三百多歲了,呃…沒記錯的話,今年她應該是三百二十七歲…”
“精靈不是永生不老的嗎?她一定非常漂亮吧。”
“是的,精靈的成年是三百三十三歲,對于他們的種族而言,她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孩,我們剛開始的見面并不怎么愉快,后來也是…直到我們打了一架。”
“誰贏了?”
“我馬上就說到了,我們沒用武器,我制服了她,后來…”
“后來你愛上了她?”
“你如果再打岔的話,我就不說了…”
“我不打岔,你繼續說,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有婚約在身,是她的堂兄,一位‘奧薩蘭杜’...就是精靈中的王,不過這位奧薩蘭杜卻是個陰謀家,一個隱藏的很深的壞人,最后我們一同打敗了他,呃…確切的說應該是麗芙在關鍵時刻救了我。”
“你們相愛了嗎?”
維達猶豫起來,端起酒壺喝了一口,他有心說謊,但卻被琳達識破了。
“不能說謊,否則就會遭到詛咒的,神的詛咒,也包括我的。”
“我沒有說謊,我只是嗓子有些干。”
“別胡扯了,快說。”
“她成了我的未婚妻…是的,最終我們相愛了。”真是奇怪,對于自己來說,這明明是已經發生的事,但在此時此刻卻還未發生,未來還是會如此嗎?我必須再打敗一次奧布朗嗎?他這么想,臉上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這樣的表情,一定是在想她。”
“不,我是在想另一件事,非常奇怪的事。”
“你說謊…”“不,我沒有,真的沒有。”兩人同時停了下來,靜默了半天。
“殿下,為了懲罰您的不實之言,您必須再說一個關于您的秘密,另外,我并不是信父神的,我對您處處留情的風流韻事并無反感,只是…安娜琳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沒說謊,請不要用‘您’來稱呼行嗎?”
“不行,您必須再說一個秘密。”
“就算我剛才沒有說謊也必須如此嗎?”
“當然!”她奪過了酒壺,仰起頭喝了一大口。“快說,說了我就原諒您。”她催促道。
“那么我就說兩個秘密;第一個…”
“別編謊言,我能識破。”
“我曾經被一頭獨角獸狠狠的戲弄過,呃…是兩次。”
“獨角獸?傳說中不是只有精靈和處.女才能接近這種神獸嗎,快告訴我獨角獸長什么樣的?和畫中的一模一樣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它…”
“不,我突然不想知道了,你說說你和安娜琳之間的事吧。”
“剛才你對我用‘你’了,是不是原諒我了?”
“是的,我原諒‘你’了,說下去。”
“好吧,安娜琳…我在遇到她的時候,她被一名叫菲利普的強盜騎士所劫持,那是在帝國與瑪洛漢斯的邊境上…”
“這我都知道,說些我不知道的。”
維達只得隱去了一些細節,將安娜琳與他之間的事說了出來。“…事情就是如此,是我,是我違背了原則,沒有將她送到黎斯特,我動心了,改變了主意;我想讓她成為我的妻子,你盡管說我卑劣也好,無恥也好,可我還是這么做了。”
“在愛情面前,男人女人都一樣,我說了,我不是信父神的,我不會因此而鄙視你的。”
他們又沉默起來,就著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酒,聽著塔樓外頭狂風帶來的動靜;窗戶上的掛毯一刻不停的晃動著,敲在窗臺上啪啪直響。暖爐也燒得噼啪作響,從爐子里溢出的火星飄起,搖擺著升到半空中熄滅,化作微不可見的灰塵在房間里飄蕩。
“酒喝完了。”維達搖了搖酒壺,遺憾的將它放在矮桌上。
“我記得柜子里還有幾瓶薄荷苦艾酒,請拿過來吧,我也想喝。”
“琳達,該你了。”維達用源力打開柜子,在最底下一層看到了好幾瓶酒,他取了其中一瓶。又在柜子的上層攝來兩個水晶杯,輕輕的落在了矮桌上。
“多么神奇的魔法呀,對于懶惰的人來說又是個好借口。”
“這不是魔法,是源力,不過現在的我確實懶的連手指都不想動。”
水晶瓶里是深綠色的酒液;昏暗的燭光映射在瓶子上,就像一大塊琥珀嵌在其中,美麗又詭異。水晶瓶蓋開啟之后,一股薄荷與草藥的清香悄然流出。他先為琳達倒了一小杯,給自己也倒了點;啜飲一小口,預想中的香料味并不濃重,口腔中還帶有薄荷的清涼與花草的芬芳。
“你品出了花香是嗎,里面加了曼陀羅花。”她轉動著水晶杯,望著綠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動。
“人們稱這種酒為藥物,既能醫治身體上的疾病也能撫慰心靈的創傷;其實里面加了毒藥,微量的,可惜,懂得用曼陀羅花制酒的那位釀酒師去年從馬車上摔下來死了,他們該為他在城里建立一座紀念碑的,從某種角度來說釀酒師也是魔法師。”
她一飲而盡,“再給我來點,魔法師…你想聽我說什么秘密呢?”
“你說什么,我聽什么,我都想聽。”
“是嗎?”她眼波流轉,嫣然而笑;隨即臉上又浮現出落寞之色。
“我混混沌沌的過完了少女時期;平淡無奇,但充滿了夢想,在我十五歲那年,也就是六年前,我的父親在伯瓦爾登堡病故了,我的母親在第二年就改嫁給了波利吉亞家族的一個遠親;拉姆斯伯爵,我成為了他的繼女,改姓成為了波利吉亞的小姐,我的母親從小灌輸我波利吉亞家族的規矩,讓我成為這個龐大家族的一員,可我討厭他們;母親、繼父、他們的封臣,包括新來的管家,我想念我的父親,甚至懷疑我父親的病故與我母親有關。”
“所以,當我以波利吉亞這個姓氏嫁給馬克.德.安萊歇之時,也就是我現在的丈夫,我還覺得非常慶幸;因為我終于離開了他們,雖然我的丈夫是個鰥夫...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這場婚姻對我來說是多么的不幸。”
“給我倒點酒。”她把空杯子推了推,抬起手松開發網,讓如同波浪般的長發披灑在肩頭。
“你喝的太多了,別喝了。”
“才沒有,快倒酒。”
“唔…在婚后我才知道,我的丈夫天生沒有生育能力,他的前任妻子沒有懷過一次,輪到我也同樣如此,他喜歡舉行宴會、打獵、四處旅行,卻對我興趣乏乏,我聽人們在背后議論說;波利吉亞家族替他償還了巨額的債務,還在格蘭鐸城增設了兩個大商行,并低息借給他不少錢,包括每年的稅收和獻金都有不少。”
“原來我的丈夫只是把我當做了他的錢袋,拿著我帶來的嫁妝和波利吉亞家族給他的好處肆意揮霍,接著,我又聽到了糟糕的消息;他在外頭有好幾個情婦,如果是普通的農女或是未成婚的貴族女子我都不會在意;在帝國、在東方、或是凱爾斯夫人那里,甚至在古代的西斯帝國時期,貴族男人通常可以娶幾個妻子,有幾個情婦也并不為奇,可他偏偏與封臣的妻子勾搭上了。”
“我隱晦的勸說他,讓他斷了這層關系,以免影響到格蘭鐸宮廷的聲譽和他與封臣間的關系,可…可他非但不聽,還惱羞成怒讓人到處散播,說我偷偷的在服用落月草湯,不愿懷上他的種,把他的問題推到我的頭上,該死的…那落月草湯是我的侍女在用。”
琳達眨著眼睛,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她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將嘴角的一絡長發吹開。
“很可笑是吧,我居然會對你說這些。”
“不,人生何來盡善盡美?或許以后會有所不同。”
“以后?我不需要你的安慰,知道嗎?我不信神,不管是父神,還是舊時的提亞…他們從未給我帶來過運氣,我只相信我家族信仰的;我是說維支家的信仰…”
她突然停了下來,轉移了話題。“說個你的秘密吧,我想聽聽;就說你是否打算復興西斯帝國?你有沒有這樣的打算?”
“不,我不打算這么做,西斯帝國早已經不復存在了,就讓它永遠消失在歷史長河里吧。”
琳達用古怪的眼神盯著他看,“可你是西斯帝國的后裔。”
“不代表我要復辟。”
“你有強大的力量…”
“我只是一個人。”
“你有精靈族的支持。”
“我們是同盟的關系,況且精靈不喜歡戰爭,只在我受到危險時他們才會給予援手…好了,我們聊點其他的,琳達…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能喝?”
“我們再喝一杯,我就告訴你。”她奪取了維達對酒瓶的控制權,將兩個杯子倒滿。“喝吧,在狹海對面的凱爾斯夫,男人喝不過女人是會被鄙視的。”
冰冷的酒液流入了咽喉,化作一道熱流,注入胃里。薄荷的清涼在口腔中滾動徘徊,隨即又回味到了艾草的苦澀與茴芹的甜香,這三種味道編織在一起,輪流發揮作用,最后曼陀羅花帶來的麻木與迷醉感,輕撫過感官,像一片濕潤的薄霧籠罩著大腦。
“我在格蘭鐸的宮廷里學會了酗酒以及節食,酒是很好的藥物;我記得我剛才說過,能排解心中的郁悶,帶來歡愉…說起來,我有一次,是真的喝醉了。”
“那是在去年的‘百花節’上,我的丈夫舉辦了盛大的宴會和比武,他總是喜歡宴會,總是喜歡結交些外來的騎士;因為他信不過自己的封臣,誰知道呢,他說他們都是他的表親、外人,都在覬覦格蘭鐸的繼承權,他的堂弟在一場狩獵中死了,他沒有子嗣,也沒有想過要從那么多親戚中挑選一名繼子。”
“‘百花節’的第一天,一位游歷的外國騎士參加了比武,那場比賽中所有的本地騎士都被他從馬上掀了下來,杰洛米爵士沒在,但就算他在的話也會輸給那位外國騎士的,他是那么的強大,帶著奇怪的口音,行著奇怪的禮節…他叫阿爾方斯。”
她的臉突然紅了,眼簾低垂下來。將垂下的發絲卷在手指上,不停的打著轉。
“奇怪的是;他長的有些像那位被我父親趕走的侍從,比武大賽結束后,我丈夫照例邀請所有的貴族參加圍獵,他沒去,因為他的馬受了傷,因此就留在了宮廷里,我…我那天喝醉了,只記得我在之后的兩天里嘗到了…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直到第三天,他離開了我,留下了一封信;蓋著我母親家族信印的信。”
她苦笑道,從記憶中與微醺中回過神來。她的面孔有些發白,略帶神經質般的咬著手指,將一縷頭發也帶到了嘴里。
“好偉大的母愛,將女兒推入了一段了無生趣的婚姻,再遷人來給予些許慰藉…波利吉亞家族當真是…”
“別再想過去的事了,也別再喝了。”
維達打斷了她,伸手去拿酒瓶,卻被她躲過。她將酒瓶牢牢的抱在懷里,發絲依然留在唇邊。“你難道是嫉妒了?”
我沒有…他搖了搖頭,但立刻想到了安娜琳、貞德、麗芙…他和她們之間到底算是什么愛情?愛情不都應該是專一的、貞潔的嗎?或許自己就只是個見異思遷的男人,與大多數男人一樣…承認了吧,是的,我嫉妒了。
“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關于波利吉亞家族的…那封信,你想知道嗎?”
她將發絲從嘴里吐了出來,斜著腦袋將長發捋到了后面,露出了修長的脖頸;燭光下,淡藍色的頸部血管浮現在白皙的皮膚上;還有纖細平直的鎖骨…讓人怦然心動。
“唔…那是在二十…不對,是十五天前,波利吉亞家族用信隼寄來的信,呶,就是這個皮筒里的,你可以拿著看。”
她從桌上推過來一個兩指寬的皮質信箋筒,維達把它拿了起來,解開繩子;里面是兩張被卷起來的薄紙,質地非常好,還有殘留的金漆印戳。他展開信紙,就著燭光大致的看了看;他識得這些文字,但語法與詞組的排列很奇怪,內容也晦澀難懂。
“這是波利吉亞家族特有的書寫方式,別人很難理解正確的意思,來…把它給我,我解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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