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聯邦,北灣州。
從海岸防線一直到灣區防線,十幾公里的區域已經完成變成了一片人間地獄。
每一寸地面都被炮火和魔法犁過,已經找不到哪怕一小塊完整的土地。
穿墨綠色軍服的聯邦士兵,和穿黑色軍服的帝國陸軍士兵、穿紫色軍服的靖海軍士兵,尸體縱橫交錯,一眼望不到邊。
從昨天傍晚開始,周虎將軍阻攔敵軍的作戰意圖,被執行得很完美。海岸遠攻—退守灣區—反復伏擊—最后合兵決戰,每一步都被執行很完美。
只是留守的兩萬多北部軍區官兵,已經每有一個能站起來了。
總指揮官周虎將軍岔開雙腿,費力地坐在地上。
他雙目已瞎,右邊小腿齊膝折斷,左邊肩膀上一個焦黑的大窟窿,幾乎能看到肋骨。
庫里上校的情況比他稍好一點,所以還能扶著他的后背。
“庫里,二十四個小時到了沒?”周虎上將吸著氣問。
庫里抬腕想看看左手腕的表,這才想起來他的左手早就沒了。
“應該到了,長官,太陽已經落山了。”他告訴周虎將軍。
“韋斯特呢?”周虎又問。
“他受傷了,長官,你最后那一下,打到他了。他回船上休息去了。”
“哈哈哈哈,”周虎干笑了幾聲。
“好懷念啊,無數次在這里對著大海看夕陽,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咯。”
庫里望著海平面上只剩下最后一條邊的太陽,似乎想替自己的長官最后再看一眼。
“長官,柯尼卡將軍真的戰死了嗎?”庫里問周虎將軍。
“應該是真的,周卓那小兔崽子,還沒膽子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不過周卓說了,他要跟著羅松溪,去給將軍報仇。”
“羅松溪…”庫里曾經對這個名字恨之入骨,在圣約翰堡,他想要刺殺的第一個對象,就是羅松溪。
“我知道你很恨羅松溪,在圣約翰堡,你用你的三棱釘,射過他一梭子,對吧。”周虎眼睛雖盲,卻依然能看到他在想什么。
“如果沒有羅松溪,談泓峰將軍就不會死,如果談泓峰將軍還在,你們聯手,這一仗不會打得這么慘。”
“閉嘴,不要再跟我提談泓峰。”周虎斥了一句,“你怎么不說,要是他不貪,這一仗就能跟我一起打?”
庫里默然不語。
“算了,”周虎將軍嘆了口氣,“我也知道,錢沒進他口袋,是因為黑石山的窟窿永遠填不滿…到了那邊,我替他向柯尼卡將軍求求情吧。”
“長官,”庫里突然道,“你說羅松溪和周卓他們,會成功嗎?”
“會成功嗎?會成功嗎?”周虎將軍呢喃道,“不知道啊,反正聯邦的明天,就要都靠他們了。”
庫里只覺自己的右手手臂倏地一沉,再看過去,周虎將軍已經歪倒了下去。
榖榖的皮靴聲傳來,穿著黑色軍服的帝國陸軍士兵隊伍再一次開了過來。
庫里放下長官正在漸冷的身體,向帝國士兵隊伍撲了過去。
右手張開,一把三棱釘呼嘯飛出,這時候應該配合左手施放的魔法…算了,已經沒有左手了,老是忘記這件事情。
這是聯邦一級通緝犯,庫里上校的最后一個念頭。
下一刻,他就被淹沒在帝國士兵黑色的海洋里。
聯邦第三共和歷125年12月3日,聯邦北部軍區總司令周虎上將,于北灣州殉國。
聯邦五大軍區總指揮官,已經五去其二。
第六天。
聯邦,祖安大區和東月州的交界。
這是聯邦第一大幫派綠獅子幫在東月州的一處秘密倉庫兼據點。
“尊敬的聯安委長官,親愛的人類朋友,”一名綠皮地精正在禮貌地向羅松溪告辭。
“明天帝國的大軍就要開過來啦,我們不得不放棄這里的據點,向西面轉移啦。”
羅松溪彎下腰來和綠皮地精握手,“再見了我的地精朋友,這些天多謝你們提供的物資和情報。”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親愛的人類朋友。”綠皮地精用雙手握緊羅松溪的手晃了晃,“期待與你們有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這幾天,羅松溪一直帶著周卓、大牙、秋琳等一行人,躲在這個綠獅子幫這個據點里,為他的復仇計劃做著準備。
這幾天,外面的消息很多,是真是假也分不清楚,但羅松溪一概不去理會。聯邦東部十萬大山腳下的州相繼淪陷,羅松溪也只能表示遺憾,他并沒有挽狂瀾于既倒的能力。
有能力挽狂瀾于既倒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羅松溪能做的,只有認認真真地籌劃,為他的復仇行動。
這幾天,他沉默、專注、冷靜,安排著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為了狩獵一名馬匪,可以機械而枯燥地做上十幾天的準備工作,或者在見不著光的地方潛伏上幾天幾夜。
只是原本他殺的,是青銅階白銀階的馬匪,而如今,他要狩獵的,是一名圣域階的聯邦準將將,外加一名傳奇階的帝國親王。
顧從軍、卡頓親王,都必須為柯尼卡將軍的死付出代價,付出生命的代價!
八歲的時候,羅松溪被同學欺負,他就把一個班的同學都打了。
十歲的時候,他親手用刀子,捅進了殺死他父母的馬匪身體。
十八歲的時候,他所敬愛的軍神大人死了,哪怕他費勁力氣從帝國趕回聯邦報信,也未能拯救得了柯尼卡將軍。
那么殺死柯尼卡將軍的兇手,必須不折不扣地殺回來。無論是圣域還是傳奇,無論是將軍還是親王,都必須不折不扣地殺回來。
這是從小到大,作為荒原獵馬人的羅松溪,一貫以來最基礎的行事準則。
地精們開著兩輛卡車,撤離了這個位于荒郊野外的秘密據點。
喜歡嘰嘰喳喳的綠皮地精走了,據點內迅速冷清了下來。
羅松溪身邊的小團隊,還剩下以周卓為首的原柯尼卡將軍親衛隊員三人,以大牙為首的飛艇保衛組成員六人,以及秋琳和飛艇駕駛組五人。
大牙走進來,晃晃酸痛的手臂,對正在忙碌的羅松溪說:
“話說要報仇,我們不是應該到戰場上去找帝國人拼命么?為什么這些天來,任外面打得熱火朝天,我們卻窩在這里…枯燥地刻一堆法陣?”
自從羅松溪通過聯安委的渠道,找到這個綠皮地精的秘密據點后,羅松溪問綠皮地精們要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材料,然后就安排他們,每天不斷地刻炎爆法陣。
雖然大牙周卓他們并不擅長煉金,但畢竟聽桑瑞秋教授上過半年的煉金課,基礎的炎爆法陣,還是能夠完成的。
羅松溪則一個人默不作聲地搗鼓著一對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材料,然后將分成無數小份,再將每一份材料,和兩個炎爆法陣一組,一起封裝到到一個個竹筒里。
“現在枯燥一點,是為了明天行動的時候,少拼掉一點我們人的命,多拼掉一點帝國人的命。”
羅松溪一邊回答,一邊把手里剛剛封裝好的一個竹筒,輕手輕腳地放到腳下的一個箱子里。
“分量差不多夠了,今天晚上大家可以不用刻了,休息一天,準備明天的行動。”他說。
“不是我懷疑你,可這玩意兒你確定有用?”大牙道,“畢竟在戰場上,高階魔法師是絕對的主宰。刻再多炎爆法陣,能夠傷得了卡頓?”
“戰場上高階魔法師是絕對的主宰?”羅松溪想起在塔爾塔鎮保衛戰時77就說過的話,嘴角翹了翹,“從明天開始,就未必嘍。”
周卓也走了進來。
羅松溪看到他雙眼通紅,問他,“怎么了?”
“我父親殉國了。”周卓把新一批刻好的炎爆法陣倒在羅松溪面前的桌子,輕輕說道。
“消息可靠?”羅松溪問他。
“可靠,帝國印發的最新一期的傳單上的,照片都有。”周卓的聲音仍然是輕輕的。
羅松溪接過周卓手里一張帝國的《勝利日報》,照片上的背景應該北灣州的灣區,周虎將軍躺在地上,腿斷了一條,軍服上一片血污,唯有肩上的四顆將星依然熠熠閃光。
羅松溪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周卓。周卓依然輕輕地如低語般地說道:
“父親離開圣約翰堡去北灣州的時候和我通過一次信,他讓我放心,他說他去北灣州不是和帝國人硬拼,是去把北部軍區的兒郎帶回圣約翰堡布防。”
“他說北灣州肯定是守不住的,只有匯集優勢兵力,在圣約翰堡與帝國人會戰,我們才有可能翻盤。他說只有他能把北部軍區的主力安全帶回圣約翰堡,羅梅羅將軍他們都不行,顧長風和奧拉澤爾·銀月更不行。”
“現在我想北部軍區的主力應該已經在安全撤退的路上了,可他卻永遠留在了北灣州。”
“我終于知道那天柯尼卡將軍為什么要對我說兩句抱歉了。”
“其實他不需要抱歉,父親終于洗清了這兩年的污名。”
“羅松溪,”他突然提高聲量道,“明天我去負責誘敵。”
“不行,”羅松溪斷然拒絕道,“如果你想你父親走得安心,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去挖坑。如果你想多殺幾個帝國人給你父親報仇,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去埋雷。”
第七天。
聯邦,祖安大區和東月州的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