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下來的羅松溪,此時正解下身上的那個藍格子包袱。
這是他昨晚從那個慫包馬匪處劫來的包袱。
平靜下來的羅松溪,很容易推斷出,那天老約翰跟他說話時,就知道會有一場結果難料的生死之戰。他把自己遣去菲力鎮,一方面自然是不想把他牽扯到這場戰斗中。
可惜自己中了計,被輕易就引到了戰場了,成為了老約翰落敗的直接誘因。
另一方面,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來回跑幾百公里,很有可能這包袱大不尋常。說不定老約翰用這種方法,正是想將包袱里的某樣東西避開灰衣男子的視線。
包袱里會有什么東西呢?
羅松溪取下腰間別著的袖珍礦燈,摸索著換上一小塊元素晶,擰亮礦燈。柔和的燈光照亮了上面藍顏色的格子。包袱剛才也被雨淋濕了,此時放在地上,在干燥的地面上浸出一塊水漬。
羅松溪小心地把包袱解開,包袱里面,卻全都是那個慫包西風匪買給他兒子的小衣服小鞋子,還有各種各樣小小孩的玩具,什么竹蜻蜓、陀螺、八音盒…
他翻了半天,也沒發現任何哪怕是看上去有價值的東西。
羅松溪一時間有些傻眼。
就在這時,羅松溪忽然發現那個看上去手工粗糙、看上去極為普通的八音盒側面,刻著兩個極小的字母:
A.J
羅松溪琢磨了好一會兒,終于想起來了,在好幾年前,老約翰還會自己動手做點東西的時候,他做的那些物件上面,都會打上兩個小小的字母,正是這兩個A.J。
當然,在羅松溪展現出他的機械和煉金天賦之后,店里的所有活兒自然而然全歸了他。老約翰就再也懶得動手了。
所以剛才他一時沒有想起這兩個字母的意思。
羅松溪端起那個八音盒。胡桃木制的盒面,翻開來,里面是層層疊疊的齒輪與簧片。他試著去轉動發條,卻感覺手感有些不對,并沒有擰緊彈簧的力度感。
于是他繼續轉動發條,轉到第七圈的時候,只聽“嗒”地一聲,發條往外彈出來一小截,與此同時,盒底與盒身的接縫處,噠噠噠噠地吐出一張紙條。
“小家伙,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決定去周游世界了,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但你老約翰看上去年紀老,實際上本事大,一切勿念。”
還說是去周游世界了,還說一切勿念,騙人。羅松溪的鼻子又有些發酸。
“留信給你,主要告訴你兩件事情。一是我走之前會順帶便把那伙穿灰衣服的壞人打跑。我說打跑就一定打跑,你放心地看好店,他們絕不會再來煩你了。”
“二是你拿回來的那個包袱,里面別的東西都沒用,唯獨那個八音盒,是我留給你成年禮的禮物。那個八音盒非常珍貴,為了怕落到別人手里,我只好用這樣一種方式交到你的手上。你拿到之后,是要趕緊將它湊到耳邊,聆聽一下其中美妙的音樂。”
“最后一件事情,先前跟你說有兩伙人要搞血祭儀式,那伙穿灰衣服我負責搞定,還有一伙人,我也不知道他們藏在哪里。但這伙人應該不會有圣域這樣的強者,你試著找找看。”
“找得到的話就把他們挖出來,找不到的話,務必趕在跨年節之前離開塔爾塔鎮,越遠越好。切記。”
“再見了,我的孩子。記住,不要來找我。”
最后署了一個和八音盒上一模一樣的“A.J”。
羅松溪剛讀完,一團火焰便冒了出來,將紙條燒得干干凈凈。
在不知道有多深的地底世界里,羅松溪的眼淚終于再也關不住了,如涌泉般奪眶而出,在暗淡的燈光下,在昏黃的火苗里,滴滴答答滴個不停。
他無比確定,這一天在他一生中最糟糕的100天里排名第二。
不知道過了多久,抑制不住的悲慟終于漸漸暫時平復,羅松溪抹掉眼淚,拿起那個八音盒。
這個八音盒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像一份合格的成年禮禮物。但羅松溪還是重新旋轉發條。
這個時候發條已經恢復正常,不再有紙片彈出,彈簧被擰緊,八音盒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他照著老約翰的吩咐,把八音盒放在耳邊。
八音盒放的是一千多年前偉大的文學家、音樂家卡斯特·林所寫的歌曲世界盡頭,一年前聯邦女歌手娜塔莉重新填詞并翻唱了這首歌,使得這首歌重新又流行了起來。
“為什么太陽仍然照耀?
為什么海浪仍然澎湃?
難道他們不知道 這是世界的盡頭?
羅松溪重新又傷感了起來,自己少年時代最重要的一份禮物,居然是一首那么傷感的歌?
他正想放下八音盒,余光忽然瞄見八音盒里探出一只機械臂,朝他的耳后扎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覺得一陣劇痛,將他直接痛暈了過去。
“真是一份…很特別的成年禮啊。”在暈過去之前,羅松溪想道。
羅松溪醒過來的時候,礦燈已經熄滅,照著他放進去的那塊元素晶的能量估算,他已經起碼昏迷了十二個小時以上。他腦子停留的最后一個畫面是被老約翰留給他的八音盒莫名其妙地扎了一針。
他重新點亮礦燈,瞥了一眼地上,八音盒果然跌落在他的腳邊。他又摸了一把耳朵背后,那里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這證明他的記憶沒有出錯。他拾起八音盒又反復打量了一遍,仍然不知道老約翰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可惜再也不能抓住他問個清楚了。
羅松溪想著,眉毛往眉心蹙了一下,把八音盒塞進懷里。這畢竟是老約翰留給自己的最后一樣東西。
回去吧,他拾起礦燈,開始往塔爾塔鎮返回。無論如何,老約翰留給他的信,特別強調的意思他讀懂了,哪怕老約翰犧牲了性命,也保證了他的安全,保證了沒有人會專門來找他麻煩。
即使在八音盒這件事情他仍然一頭霧水,但這么多年來,他一直習慣性地信任老約翰。
礦洞和荒原似乎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除了滑膩膩的爬行動物和昆蟲,什么也沒有。煉金店看上去也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少了笑瞇瞇的老約翰拄著拐杖喊他干活。
墻上的日歷仍然停留在老約翰派他去菲力鎮的那一天。羅松溪從窗戶里看了看外面,前面回來的路上還是滿頭星光,現在燦爛的旭日已經開始初升。
他心里盤算了一下。自己看到老約翰和灰衣人戰斗是自己去菲力鎮第二天凌晨的事情,隨后自己遁入礦洞,被八音盒扎暈,到現在返回塔爾塔鎮,又是清晨,那說明自己在地底下昏迷了快一天一夜的時間。
他撕掉了兩頁日歷,露出12月24日的那一頁,離老約翰說的要他逃離塔爾塔鎮的時間,還有正好一個星期。
也就是說,留給塔爾塔鎮的時間,還有一周。
日歷下方的柜子上,放著一只小小的藥罐子。羅松溪拿起藥罐子,他好想對老約翰說,你出門的時候降壓藥忘記帶了。
但無論如何,老約翰都已經不在了,他終于明白了那天老約翰對他說的那句“以后的事情,看你自己吧”的意思。
羅松認認真真地洗了把臉,填飽了肚子,走出了店門。事情因為自己撞破了一場邪門的血祭儀式開始,老約翰為了保護自己和阻止血祭,已經拼盡了全力,然而如今老約翰已經不在了,事情卻還沒有完,塔爾塔鎮仍然面臨滅頂之災。那接下來的事情,就靠我自己吧。
當然,自己不是老約翰,有那么厲害的本事。這么大的事情,光靠他單槍匹馬是無法解決的,最靠譜的方法,是尋求聯邦官方力量的介入。
他推開門,門外天光已經大亮,涌進來的陽光一下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畢竟從蹲守西風匪開始,他就一直沒有直面過陽光。此刻被陽光打在臉上,令他有一剎那的恍惚之感。
在恍惚之中,他聽到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叮”的一聲,然后是一個聽上去十分呆板的女聲:
“第77號傳承晶片已經成功植入,現在對傳承者進行全面掃描檢查,這可能需要花費幾分鐘時間,請耐心等待…”
羅松溪茫然地環顧四周,整個塔爾塔鎮剛剛從一夜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周圍完全沒有正在說話的人,更遑論如此令人莫名其妙的話語。
難道是自己的幻聽?羅松溪想道。
于是他把注意力投射到這座他生活了將近十六年的小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