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墻壁被搗穿的動靜從后面傳來,長著滿臉橫肉的雷霆會老大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快!給我擋住他們!”
雷霆會老大一把將兩名皮膚灰綠的半獸人推出去,唾沫橫飛地喊道:“把這幫家伙弄死,我保證你們下半輩子天天吃肉!”
兩名下顎突出、犬齒外露的半獸人,直立起來將近七尺高,他們拎著工藝簡陋的大木槌和闊刃刀,光著傷痕累累的上身,下身圍著一條破舊戰裙,殘留著擦拭血水的干結污漬。
半獸人是人類與獸人的混血,久遠前的嘉拉德大陸上,連神圣之主教會還沒發展到遍及人類文明的時代,人類部落與獸人蠻族便處于頻繁且緊張的對抗中,少不了相互廝殺。
獸人體格強健,也更為嗜血與狂躁,在很長一段時間壓制著嘉拉德大陸上分散的人類部落,劫掠奸淫更是家常便飯,因此便有許多半獸人得以繁衍留存。
可是人類很快就相繼組建了大大小小的酋邦和國家,即便在如今看來仍然非常落后的文明,卻成功將獸人的活動范圍,一次次逼到更加苦寒艱難的土地上。
至于半獸人,毫無疑問被人類視為雜種。可是這些混血兒,很快被人類領主們發現,他們并沒有純正獸人那種無休止的瘋狂暴戾,卻仍然保留著獸人那強健體格與堅忍耐力,很適合作為苦力勞工和前線戰士。
因此即便半獸人不被人類主流文明所接納,卻能夠在各處礦場、邊疆要塞和一切需要重勞力的環境生存。一些腦袋靈光的半獸人,可能混得比不少人類平民還好。
新大陸沒有半獸人,可是殖民開拓早期都需要大量勞力,帝國為了盡快充實新大陸人口,一度也征調大批半獸人前往。新卡美洛城的半獸人經常自我吹噓,這座城里的第一根木樁就是他們半獸人夯進地里的。
而如今城中的半獸人,要么在碼頭港口做搬運苦力,要么給人類工匠做粗活,畢竟獸人血統帶來的遲鈍思維,實在不適合干太精細的活計。一些半獸人則干脆成了地痞混混,充當街頭幫派的打手。
眼下給雷霆會老大當保鏢的半獸人,都是從地下黑拳競技中活下來的狠角色,雖然沒有經歷任何正式訓練,但正面拼殺起來,三兩個人類普通士兵根本招架不住。
然而以狂野暴力著稱的半獸人,此刻也都生出一絲畏縮,兩個喘著粗氣,握著武器的手不住出汗,他們望向后方滾滾塵埃間,那里傳來乒乒乓乓的戰斗動靜,偶爾還有火光飛掠。
當塵埃后的戰斗聲響結束,雷霆會老大臉上冷汗直冒,他搓著手上戒指,這是他為數不多的魔法物品,過去一直不敢胡亂使用。
鉆石戒指微微一亮,一股堅實厚重的感覺覆蓋全身,雖然雷霆會老大的外貌沒有變化,但“石膚術”效果已經加持在身,面對刀砍斧削也無所畏懼!
呼——
一道身影飛出塵埃,然后重重摔落在地,連滾幾圈倒在雷霆會老大不遠處。定睛一瞧,那分明就是自家老二,也管著貧民窟的一片地界,平日里是下手狠辣,是個悍不畏死的家伙,他也是靠這樣才能混上高位。
雷霆會老大心下莫名一寬,這個老二平日里沒少覬覦自己的位置,好幾回都發現他想要對自己動手。要不是自己牢牢把持著跟法師老爺碰面的權力,估計早就被這家伙摘了腦袋吧?
可是眼下再看,這個老二四肢以不自然地方式被掰彎折斷,死前似乎經歷了極大痛苦,嘴巴大張,好像要竭力發出尖叫,生命便定格在這一瞬。
此時就見塵埃漸散,高矮不一的幾條身影走入,雷霆會老大先是瞧見那個比半獸人還要更高大的家伙,呆頭呆臉,雙臂粗壯地跟柱子般,手掌五指估計能把自己的腦袋當成軟柿子隨便捏。另外還有一個光腳麻袍老頭,以及一個沒胸沒屁股的普通少女,不值得留意。
“你、你們知道我的靠山是誰嗎?”雷霆會老大嗓子都吊起來了:“金鈴鐺街的秘法館,那里的主人可是一位高等法師,他動動手指頭,你們都要化為灰燼!”
其實雷霆會老大自己也很清楚,以他一介貧民窟幫會老大的身份,根本沒資格見到什么高等法師,就連所謂“金鈴鐺街的秘法館”,也不過是那位高等法師其中一家魔法物品店鋪,平時都是由學徒來打理。
而聽到這話的高個子沒啥反應,倒是那位杵著樹枝、光著腳、身披亞麻長袍的窮酸老頭叫了起來:“怎么?你是現在就要把那位高等法師喊過來嗎?趕緊喊啊!”
雷霆會老大趕緊朝半獸人保鏢呵斥道:“還愣著什么?給我上!”
兩名半獸人怒吼一聲,掄起簡陋武器齊齊沖出,別看他們一副粗笨模樣,在貧民窟和地下黑拳中混的,可不能光靠肌肉,兩名半獸人不約而同朝著那名少女殺去,就逮著最弱的那個去打!
血液瘋狂涌動,相比起人類,半獸人幾乎是與生俱來適合成為野蠻人的種族,獸人血脈中那份狂暴與兇殘,讓他們隨時可以拋下理智,任由本能去主宰軀體四肢。
狂暴狀態下,兩名半獸人隱約覺得眼前視野事物都變得緩慢,空氣流動的微妙變化都被自身觸覺所捕捉到,這種狀態讓他們感到無比強烈的自信,難道是獸人祖先庇佑,讓他們成為那傳說中血怒斗士嗎?
但是下一瞬間,那位少女身形只是微微一偏,輕而易舉地躲過了武器攻擊。在兩名半獸人的視野中,那位少女只是抬起一手,并指如刀,掌邊輕輕掠過半獸人肋下,腳尖隨意掃過腿脛。
快,快得連眨眼都來不及。明明是電光火石般的變化,兩名半獸人只覺得被拆解成一幀幀的定格畫面——當他們被少女手刀掠過后,力量鉆入了肌肉間細不可察的縫隙,讓肌肉不由自主地回彈收縮,連帶全身做出反應。
然而腳下的輕盈踢擊,伴隨收縮肌肉,瞬間導致重心失衡,兩名半獸人居然被自己沖刺攻擊的力量給順勢帶了出去,整個身子翻倒過來,然后腦袋率先著地。
按理來說,以這兩名半獸人在地下拳賽飽經廝殺的經驗,很清楚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但瞬間收縮的肌肉讓他們來不及用手臂護住頭頸,被自己沖勢和體重給壓斷了脖子。
咔喇。
齊刷刷一聲響,兩名半獸人當場死亡。
雷霆會老大身子打顫,他壓根沒看清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既沒有火花閃電的魔法,也沒有血肉橫飛的搏殺,兩名半獸人保鏢就這樣干脆利落地死了。
“哇!小米妲,你這是做了什么?”麻袍老人嚇了一跳,因為其中一名半獸人就是擦著他的肩膀飛出去的。
米妲看著自己手掌,握了握拳頭。她跟她的哥哥泰羅不同,并沒有接受非常嚴格的武技訓練,只是專心修煉玄微子傳授的丹道。
丹道不光要內觀心念,也要內觀肉身爐鼎,深入體察生機在腑臟、經絡、筋骨間的流轉循行,要在自身一舉一動間內觀不息,調諧百骸四肢。
這種深刻的內觀反應在外,便是可以感應到來襲的各種動靜。高等戰士或許還對付不了,但剛才兩名半獸人的沖殺,小米妲幾乎是透視般觀察了他們身體結構,說一句渾身上下都是破綻也不為過。
結果就是輕輕一抬手、一掃腿,米妲就把兩名半獸人活活摔死。要是他們兩個稍微謹慎一些,還不至于落這么個下場。
米妲回過神來,就見那名雷霆會老大跪倒在地,或者說已經害怕得縮成一團:“我、我…你們到底想要干什么?錢我這里有,給你們,都給你們!”
麻袍老人氣呼呼地上前踹了幫會老大一腳:“你這家伙,就知道錢錢錢,被你禍害死的人,這賬要怎么算?你能把他們的命還回來嗎?”
米妲盯著雷霆會老大,正要說什么,忽然回頭望去,一名身穿黑色教士袍、面容剛毅的虔心祈者緩步走進,他帶著厭惡目光掃視雷霆會這個幫會據點。
“我剛來到貧民窟,就聽說這里有幫會火并,就是你們幾個嗎?”這位虔心祈者目光逐一注視在此數人,令人頓感壓迫。
“嘿!你是教會的人嗎?”麻袍老人趕緊來到虔心祈者旁,拽著他的手臂帶到雷霆會老大旁,指著說道:“這家伙就是幫會老大,你說說,應該怎么處置?”
虔心祈者瞧了麻袍老人一眼,以他敏銳的感知沒有察覺到對方懷有惡意,于是問道:“我一來到這里就發現了,雷霆會估計沒少殺人,這里的土地浸透了無辜者的鮮血,他們的靈魂在陰影中悲鳴哭泣…”
“哎呀!別嘮叨這些詞了,我看你也是跟著大主教來到新卡美洛城的吧?你要替貧民窟里的民眾做主!”麻袍老人說道。
虔心祈者一抬手指,強力的神跡瞬間將雷霆會老大的“石膚術”給瓦解掉,順便定住他的身形,然后扭頭問道:“我還不知道你們是什么來歷,看樣子不像是貧民窟里的幫派混混。”
米妲回答說:“我是前來新卡美洛城的旅行者。”
“旅行者?”虔心祈者直率言道:“可就是你們一路殺穿了這個幫會據點吧?我看外面死了不少人。”
米妲沉默一陣,說道:“我原本來這里,是希望說服他們免除貧民的債務。貧民窟里的日子很不好過,如果還欠著幫會的高利貸,就只能出賣生命去做危險的事情了。”
虔心祈者表情微變,他能夠將“誠實之域”化為由自身展開的“誠實靈光”,對方有沒有說謊他一目了然,也是作為教會監督者必備的能力。他發現米妲此言確實出自真心,倒是有些感慨:“沒想到,如今還有你這樣善良的人,我為之前的猜疑而道歉。”
這位看上去就頗為強大不凡的虔心祈者,居然非常端正地朝米妲躬身致歉。
“其實…是他們先動手的。”米妲說道。
“我明白,主持正義、維護善良,本來就不該被動等待邪惡上門欺凌。”虔心祈者說道:“你以免除債務的理由跟這些街頭幫會對話,他們必然會暴起出手。可這樣也算在他們為自己邪惡行徑付出代價前,提供最后一絲救贖的可能,只是他們沒有好好把握。”
米妲微微點頭,她想起玄微子曾經教過她“不教而誅”——如果不進行教育和勸導,只依賴殺伐手段,那么再多的刑罰和殺戮也不能改造歪風邪氣;可如果只有教化而不行殺伐,那么作惡者不受懲罰,反倒會助長敗壞風氣。
玄微子跟米妲說過,不改變社會基礎結構,任何善良品德也無從談起,生來心性邪惡與良善者,都是稀罕少見的,絕大部分人的行為與判斷,都深受社會環境的影響,能超脫其上的,那便算是修道有成了。
但是不知道社會環境是如何影響自己的,孤懸自悟,也難得真超脫。
“我叫卓穆,來自神圣之主教會抄經院。”虔心祈者主動報出來歷。
“米妲。”
卓穆說道:“我奉抄經院院首的命令,前來貧民窟救濟施賑,既然看見這里藏污納垢,正好徹底清理。也許我們可以合作,不知道你們要多少報酬?”
這時麻袍老人插嘴道:“等等,你們教會的人怎么也談錢啊?”
卓穆一臉如常:“我們教會請工匠維護禮拜堂,照樣會給錢的,請人幫忙,怎么可以不談錢?”
麻袍老人質問道:“維護善良與正義,能夠用錢財來衡量嗎?”
“確實不能,但這不是不給錢的理由。”卓穆嘆氣道:“你們或許還不知道,我過去揭發過一名邊疆教區的主教,他就是以維護善良、赦免罪惡的名義,要求教區內的婦女獻身。”
“哈,聽起來確實像你們教會那些混子會做的事情!”麻袍老人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隨后問道:“那個主教后來結果如何了?”
“為了教會的純潔性,我在通報給院首后,將那名主教當眾斬首了。”卓穆表情凝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