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行省去往火舞城的道路上,此刻數以千計的士兵,整齊劃一地身穿胸甲、頭戴尖頂盔,锃光瓦亮,就連內襯都是統一的黃綠色調。士兵們肩上扛著的武器,從長矛斧鐮、到巨劍重錘,皆是工藝完善的制式裝備,甚至還有一整支衛隊背著半人多高的塔盾,步伐沉重地行進其間。如此軍隊陣列綿延著出去好幾哩,真就是一幅劍戟如林、寒光似叢的威嚴景象。
另外還有一些著裝披掛不那么統一的士兵,或是穿戴全身板甲、手持彩光流轉的劍盾,華貴如騎士老爺;或者身披斗篷、背負弓弩的游俠散兵,鷹隼似的目光四處掃視;更有身上斜綁著武裝帶、上面掛滿了煉金手雷與爆炸物的擲彈兵。
而在行進隊列間,有十幾輛魅影駒馬車,能搭乘其中的,基本都是黑巖行省的法師。若是借著“秘法視覺”遠遠望去,就能看見防護法術的靈光滿布,別說是重型弩炮,就算是高等法術也未必能完全突破其防御。
除此之外,還有部分法師直接就在半空中,三兩人一組掩護飛行,居高臨下偵察軍隊四周情形。有些家底頗豐的法師,干脆坐在飛毯或浮碟上,一派悠然地放出了飛行魔寵、偵察魔眼,不放過任何一處空白未知的地域。
以上這些,都還只是內勒姆從黑巖行省征召而來的正規人馬,如果將目光放到軍隊陣列后方,還有一條綿延距離更為漫長的隊伍,大小不一的馬車、馱獸混雜其間。
這后方隊伍,大多數是受內勒姆與黑巖行省花錢招募的雇傭兵大隊與冒險者組織。由于帝國軍團與土著大聯盟已經簽訂和約,這些雇傭兵與冒險者想要找到第二處發財掙錢的戰場。
很多人原本聽說,蛇人與蛙人正在襲擾南方行省的邊境,于是打算南下。沒想到火舞城忽然發生大變,眾多聞到血腥味與銅臭味的傭兵們,很快就聚攏到內勒姆麾下。
當然,也有一些深知弗斯曼與帝國軍團實力的冒險者,明白未來戰況必然十分激烈,并沒有主動參與,僅僅是跟在隊伍后方,看有沒有什么額外的雇傭差事。
懷著類似心思的,還有大批長年跟著軍隊走的隨軍商人,他們趕馬駕車,每天給軍隊士兵提供額外的吃喝抽玩,這也是歷來的常態了。
而且哪怕是最平庸的隨軍商人,車轅底下也都藏著長矛闊劍,不敢說上陣殺敵,但跟著軍隊做生意,就難免會遇上一些廝殺情況,誰都需要有自保的能耐,不可能指望內勒姆和那些法師老爺能率軍救護他們。
“父親,我們距離火舞城,只剩下兩天路程了,先行前往偵察的游蕩者小隊已經回來了。”
在用精金打造車廂、內外雕刻防護符文、上方還頂著一臺輕型連發弩炮的魅影駒四輪馬車內中,眾人簇擁著內勒姆法師,中間水晶球照射出立體的幻術光影,聽其中一位兒子說道:
“正如同父親說的那樣,那條走私密道仍然可以通往城中下水道,我們的盟友奧蘭索醫師,甚至還在下水道中留下了指路記號。”
內勒姆感嘆道:“奧蘭索醫師這回真是幫了我們不少。”
“可是父親,那條走私密道太過狹隘,而且我們軍隊走在大路上,弗斯曼他們肯定已經偵測到了,我們不可能派太多人通過密道潛入城中。”
內勒姆笑道:“這我當然明白,但現在必須要有熟悉城內環境的人潛入火舞城,里應外合,方便我們攻入火舞城。”
那名率領一批同僚與奧秘騎士逃出火舞城的高等法師,主動開口說道:“這件事就由我來吧,我帶上一批人手,破壞部分城門的魔法陣,直接瓦解掉他們的城防,另外還有‘反傳送咒文塔’。只要你們在城外進攻,牽制他們的人手,在城中各處守備的軍團士兵自然也減少了。”
內勒姆點頭認可:“我們光是正規軍隊就有一支滿編的五千人軍團,算上兩支雇傭兵大隊和一批冒險者,主要攻城方向肯定能給弗斯曼很大壓力!他帶來的帝國軍團,本來就只有三千多人,之前在城里又死傷了一批,就算真是什么軍團老兵,也經不起這樣消耗!”
有人問道:“可是火舞城中還有很多守衛與低等法師吧?而且萬一弗斯曼強行勒令城內民眾協助守城呢?”
“這確實是一件麻煩事。”高等法師說道:“不過我們可以先潛入城中,試著能否聯系以前的下屬,或者干脆煽動民眾發起暴動。”
內勒姆卻懷疑道:“現在火舞城內瘟疫四起,我聽說里面已經被隔離成一個個小城區了,你們有辦法煽動起暴動嗎?”
下面的人都笑了:“放心,帝國軍團對民眾的約束越大,我們就越容易將民眾煽動起來。大不了就是用上一些惑控法術或者狂亂熏香,讓他們去沖擊軍團士兵。”
“好、很好。”內勒姆充滿了信心,同時說道:“目前主要的難題就是如何對付弗斯曼還有他手下那幾個高等法師了!”
說到這里,在場眾人就安靜下來,算上內勒姆本人,在場掌握七階奧術、邁入高等法師行列的,就只有三人。而根據之前了解的情況,弗斯曼麾下有五名高等法師,數十位中等法師,低等法師與奧秘騎士不計其數。
而且同樣是高等法師,也不是都擅長戰斗的。像內勒姆這種,哪怕幾十年前就跟隨“炎魔”席鄧斯在新大陸戰斗,過了多年富足閑適的日子,銳氣與勇敢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監獄之外那一戰,他幾乎是全程被弗斯曼壓制。
與弗斯曼同樣在戰場上經歷頻繁戰斗的高等法師,戰斗經驗和應變能力自然也更高明一些。至于雙方的裝備數量,大體上不會有什么巨大差別。
火舞城作為五芒星之塔的重要城市,也少不了有大規模的魔法物品制造工房,儲備的原材料也十分豐富。而黑巖行省作為新大陸少有的富庶地區,也經受得起持續消耗。
所以這到最后還是要看彼此強大人物之間的實力較量。否則哪怕有幾萬士兵供驅使,在九階法師的無情轟炸下,終究只是一堆肉罷了。
“你們安心,有奧蘭索醫師作為強援,對付弗斯曼我還是有把握的。”內勒姆對玄微子倒是頗為信任。
聽到這話的眾人,面面相覷,在他們看來,奧蘭索醫師有多少本事都不好說。更何況要是真的攻下了火舞城,內勒姆對這位奧蘭索醫師的信任與重視,恐怕超過在場其他人——不是恐怕,而是眼下已經如此了!
于是到了傍晚安營扎寨的時候,法師們紛紛施展“庇護所”、“法師豪宅”與帳篷奇物。其中內勒姆的部分子女們以商量軍務為由,聚到了一塊,并且做足了“回避偵測”、“法師密室”等反預言手段。
“人都來齊了?大家說說吧,對接下來的戰斗,都有什么看法?”內勒姆的長子,一副軍隊將領的模樣,蓄著兩撇茂密胡須,看上去比內勒姆還要老。
一位中等法師說道:“看法?你們真的覺得,就憑我們這五六千人,能夠攻破帝國軍團占據的火舞城?當初打造這座城市的防御工事,我想這里都有不少人出過力吧?”
環顧一圈,眾人各自點頭,也都露出難以應付的表情來。
“這么說來,大家都覺得父親的做法太冒進了?”長子問道。
也有人說道:“火舞城大不了就讓給弗斯曼好了。換誰不是繼續做生意呢?”
“話可不能這么說,父親雖然對我們沒有多少照顧,可是我們出身就注定了我們的利益與父親捆綁在一塊。萬一弗斯曼日后緩過勁來了,主動進攻我們怎么辦?”
“我雖然也不喜歡弗斯曼,但他麾下那個芬拜倫我是了解過的,并非不能交流協商。也許我們可以做做他的工作,畢竟他是弗斯曼的男寵兼參謀書記,影響力比一般軍官大得多。”
“他那條路子,早就有人試過了。這個芬拜倫看似好說話,實際上軟硬不吃。要我說,哪天他要是看上了黑巖行省,下手只會比弗斯曼更狠!”
“那就是說沒得談咯?”長子問道。
“我是贊成打這一仗的。”有一位帶著單片眼鏡的年輕兒子說道:“這跟父親本人的意愿和沖動無關,純粹是黑巖行省的利益,幾乎都要經過火舞城,從而與其他地方形成聯系。
如果丟失了火舞城,我們去哪里找那么多鐵匠、制革匠、釀酒師、染布工、玻璃匠人、制甲師傅、精雕工、煉金術師與魔法學徒同時集中一地的環境?大量手工作坊保持上下游相互配套的聯系,直接生產出成品。
這就是為何那么多商會代表都定居在火舞城。沒有火舞城,我們在黑巖行省要花多少年才能重現這樣的生產鏈條?”
“說得沒錯啊,有些東西,一旦斷掉就很難重新連續上了。”長子梳理一下胡須,犯難道:“火舞城的各行各業需要黑巖行省提供原料,黑巖行省需要火舞城的工匠們制造成品。兩者一旦割裂,就會有外力趁虛而入…難怪父親之前去找齊達羅克大法師,人家還提供了兩尊刀鋒魔像。”
“刀鋒魔像啊,我也在南邊見過,全身上下十幾把利刃,沖進敵陣之中旋轉起來,殺人比割麥子還輕松。二等魔化武器與護甲,一旦撞上去就立刻被撕成碎片…齊達羅克大法師提供這種大殺器給父親,支持態度很明顯了。”
長子見眾人態度基本表達得差不多,于是說道:“這么看來,攻取火舞城,大家都不會有意見了?”
有一個大大咧咧的兒子說道:“明天就要到火舞城外了,現在回頭也不可能啊?你把我們叫來,到底想要說什么?”
長子說道:“我只是希望讓大家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們不得不冒險參與到這場戰爭中的?如果不是父親的失誤,讓弗斯曼輕易占據了火舞城,哪怕是他據城防守、我們率領軍隊馳援,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被動吧?”
場面一時間沉默下來,長子說道:“父親是什么樣的性格為人,我想諸位也都領略過了。就算這一次我們奪回了火舞城,可父親無能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那我們還怎么依靠火舞城來長久獲益?這樣的人繼續充當首席法師顧問,商會聯盟對火舞城的發展前景,又是否一如過往樂觀?”
“兄長,你這話,是打算要謀害父親嗎?”
“這話是你說的,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長子看似有些慌亂,卻眼神冒光:“我的意思是,父親年紀大了,火舞城的事務也該交給年輕后輩了。等重新奪回火舞城后,父親可以任用的人手,不還是我們兄弟姐妹嗎?那就不妨以我們家為主導,在火舞城設立市政議會。我們各地法師顧問與官吏就是議員,允許一部分城內工匠行會的代表加入,以后有什么事,就一起商量著辦嘛。”
眾人聞言,也都紛紛點頭,如此一來,就可以更好地保護他們各自地方上的利益,而且與火舞城徹底捆綁起來,不再受父親的約束。
“但…這件事真的能夠做到嗎?”也有人質疑:“不管怎么說,父親也是九階法師啊。他要是不肯放手…父親以前就殺死過要叛逆的兒子了。”
“他跟弗斯曼那種人戰斗,怎么可能不受傷?”長子嘿嘿一笑:“就算他能夠成功戰勝弗斯曼,我也一樣有后續的手段!”
在場內勒姆的子女們都露出好奇貪婪的神色,問道:“快說快說!”
“我已經跟奧秘之眼方面聯系好了,他們會派三位高等法師暗中前來助陣,一旦成功殺死父親,火舞城將會與帝國行省直接形成同盟!加入到奧秘之眼的陣營之中!”
“啊?!這會不會太危險了,這可不僅僅是背叛父親,也是背叛整個五芒星之塔啊!”
長子露出兇狠地表情來:“這是你我唯一的機會了!你們真的希望一輩子被父親壓在頭上、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嗎?只要帶著火舞城投靠奧秘之眼,我們將會獲得比現今多十倍的發展機會!在奧術上也可以得到奧秘之眼法師的正規指導!遠比五芒星之塔這種蹩腳路子高明多啦!”
“可是、可是——”
眾人還在游移不定,長子一拍桌子,沉聲道:“諸位,不瞞你們說,奧秘之眼的法師已經到了黑巖行省。按照約定,他們將會殺死父親之前帶來的那伙情婦與私生子…我想在場的諸位,也不希望十幾年后又多一批競爭對手來瓜分自己利益吧?”
“什么?你居然不通知我們,事先動手了?!”有人驚呼欲逃。
“我看誰敢離開?!”長子拍了拍手,眾人身后簾幕中竄出披掛齊整的精悍士兵,架起靈光閃耀的魔化兵器,長子語氣和緩地說道:“今天來此,就是希望大家聯手的,如果你們不愿意,那我也不介意單獨跟奧秘之眼合作。但是你們想想看,如果讓父親知道這次交談,哪怕你們將我推出去送死,他還會對你們有絲毫信任嗎?恐怕只會更為忌憚和防備吧!”
說完這話,長子扔出一份契約卷軸,說道:“為了大家未來安全起見,用自己鮮血簽訂這份契約,我們就可以共同進退。否則,就別怪我這個大哥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