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可說
“也就是說，今年柴堆鎮新開墾出的農田，比起以前所有田地加起來都要多了？”
柴堆鎮城堡中，玄微子的化身一襲星砂黑袍，倚坐在大廳的巖石寶座上，雙手虛抱在胸前，十指輕點，像是高貴的君王聆聽著臣屬的稟告。
而在玄微子面前，是一張寬大的長條桌，兩側坐著三個人，一身翠羽長袍的德魯伊塔瓦隆開口道：“開墾的農田面積是變多了，但目前大多數只是用來種植螺薯跟豌豆，明年才能播種長穗麥。而麥子有需要磨坊…”
塔瓦隆目光望去，提烏斯接話道：“磨坊的事情我稍后就去安排，最好建在水流充足穩定的河邊。”
玄微子只是微微點頭，塔瓦隆繼續說：“我考察過柴堆鎮附近的土壤與水系環境之后，確定未來可開墾的面積，主要是往南部河流沿岸的方向。但我不建議太快就將這些地方完全開墾完畢。”
“可是…”提烏斯欲言又止，望向玄微子，得到對方示意，這才開口道：“目前常青商會對各類草藥的需求很大，而目前的情況，完全從外地購買草藥，價格非常昂貴，會讓我們商會廉價藥物的優勢完全喪失！如果能夠開墾更多田地，作為草藥的培育區…”
塔瓦隆冷笑著說道：“在舊大陸，帝國也是這種理由，只不過他們是為了種草養羊。至于以農田里長出糧食為生計的窮苦農夫，他們是不管的，大不了扔到新大陸自生自滅就是了。”
提烏斯沒敢直視這位高等德魯伊，只是說道：“新大陸的糧食很便宜，不行就從別處買嘛。光是黑巖行省一年產出的糧食，足夠養活大半個新大陸的殖民者。”
塔瓦隆完全是以看待小孩子的目光望向提烏斯：“這么愚蠢的話也說得出口？常青商會的草藥大部分都是需要看管照顧的，而不是螺薯那種扔在地里就自己胡亂生長的作物！來場意外的蟲災或者枯萎病，大半年的耕耘就徹底作廢！居然還想從外面買糧食？也不想想，別人會賣給你嗎？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提烏斯是不太喜歡這位德魯伊的，無非是對方實力太強，又是常青商會的合作伙伴，才沒有當場發作。
玄微子見狀，察覺這才一年不到，小小的柴堆鎮已經有利益團體出現的征兆。更別說要是沒有自己坐鎮，提烏斯大概率會被一腳踹出柴堆鎮。
“你說從別處買糧食，你說的話，管用嗎？”玄微子跟提烏斯說道。
提烏斯聳著肩膀說道：“不就是做生意而已嘛，這家不賣，我去別家買就好了。而且我們商會制作的藥劑，一樣是其他人的必需品啊，大不了簽訂長期的換貨合同，用多少糧食換多少藥物。”
“誰都希望從有限的土地上，獲取盡可能多的收益啊。”玄微子對提烏斯的說法不置可否。
“那個…”珊多麗在一旁扶著巨靈權杖，她說道：“大多數用于制作藥物的原料，其實并不適宜在寬闊的農田上培育栽種。如果能夠搭建更多的溫室，或許能夠維持不錯的產量。”
提烏斯兩手揉著太陽穴，心里默算著數字，嘴上說道：“溫室…那又是一筆大花銷啊。以前沒弄過，等真的建造起來，才發現這建筑貴得要死！需要能夠折射陽光的特殊玻璃，還要經過加工的土壤與肥料，都是要花錢額外定制的。更別說不同藥物的生長對溫濕環境都有差別，還必須額外設立單間，甚至有幾棵長得跟豬籠草差不多的玩意兒，還要用上恒定的‘忍受環境’，簡直跟伺候貴族老爺差不多了！”
玄微子笑而不語，因為溫室中有一部分昂貴藥物，其實是他本人的需求。如今他本尊已經金丹大成，可恰恰也是因為身心凝煉到了一定程度，具備服食外丹餌藥的根基。大凡能夠自行培育的草藥類原料，玄微子都不打算花冤枉錢去購置了。
“溫室建好之后，后期維護的成本自然會緩慢下降，而培育出的名貴藥物，制作成藥劑之后，當然也是高價出售。”玄微子說道：“常青商會既有成批量出產的日常藥物，也可以生產效果極強的煉金藥劑…最近我研究出幾種藥劑，配方在這里，你研究一下。”
說完這話，玄微子從袖子取出一沓紙張，以“隔空之手”靈能將其遞給珊多麗。
提烏斯看著那沓配方有些眼熱，要知道藥劑配方對有志于煉金術的人而言，就像是傳奇法師的法術書對于學徒一般，是足可以改變命運的事物。沒想到奧蘭索醫師就這樣平平淡淡地交給珊多麗了。
“農田的事，暫時緩慢向南開墾吧，畢竟還要考慮是否有足夠的人手，我也贊成保留糧食作物為主。”玄微子說道。
塔瓦隆開口道：“還有一件事，前幾天我在南方兩百多哩外，發現土著大聯盟的偵察騎兵了。”
玄微子問道：“你擔心他們會北上侵吞柴堆鎮？”
塔瓦隆說道：“在停戰和約上，金冠木自治領就是以柴堆鎮為邊境。但柴堆鎮有多大，當時可沒有說明白。”
“看來我的干預，讓停戰和約出現了一絲意外？”玄微子問道。
塔瓦隆則笑道：“說不定是你在火舞城搞風搞雨，讓土著大聯盟的人察覺到機會，趁機擴張勢力。畢竟柴堆鎮也有不少土著，值得他們來爭取。”
“爭取？是要遏制柴堆鎮，防止我們從大聯盟獲得人口吧？”玄微子望向提烏斯：“心靈武士的訓練盡快提上日程，你先去選募一批學員，要兼顧不同層次、不同受訓水平的人。稍后我親自去視察。現在，諸位可以離開了。”
眾人離開之后，玄微子的化身靠在寶座上閉目冥想，身上星砂黑袍銀光流曳，綻放出一片星辰銀光滿布周圍空間的景象，一念之間進入了星界。
玄微子在金丹大成之后，終于再度造訪這片神奇的位面。而且他極為謹慎，本尊并不現身，而是讓這具心靈術士化身代為溝通星界。
“頗有幾分中陰光明之象，卻又不是眾生輪轉之所。”玄微子暗暗笑道。
如今玄微子的心靈異能已經有所突破，光是這具心靈術士化身，就已經超越了“分身術”的層次。不過星界那幫極可能來自艾斯卓王國的半巨人心靈術士，畢竟還是心靈異能的“老前輩”，所以玄微子這次下定心思要來會會他們了。
“我想要了解更高級的心靈異能。”玄微子向星界發出自己的需求。
不用等待，游移的星辰光輝扭動起來，發出一陣疑惑與不解：“你為什么變成這樣了？”
玄微子重新審視一下自己，或者說在星界顯現的“意識之身”，居然是一團金光燦爛、銀絲卷繞的華美丹丸！
“也對，化身沒有‘靈魂’，意識也無非是昔日化身境界與如今金丹成就的顯相。可金丹大成，并不是真的在身體里修出一枚金丹啊。”玄微子暗道一句。
玄微子沒解釋什么，只是干脆說道：“我的心靈異能已經有所提升，希望能夠獲得八階靈能的相關技藝。”
星界之中看不見那群心靈術士的具體形跡，只有神念一般純粹而直接的精神溝通，很快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密集內容傳給玄微子化身。
內容雖然繁雜，但真正完備的心靈異能數量卻不多。玄微子心下了然，可見心靈異能終究不是奧術，缺乏多種多樣、類型豐富施法體系。
當然，話也可以反過來說——心靈異能歷經歲月沙汰，早已去蕪存菁。但看人如何理解了。
化身所知一切，本尊自然也悉數有覺，稍加思慮過后，玄微子將新學到的內容放到一邊，主動向星界發問道：
“我想了解一件事，艾斯卓王國的半巨人，跟你們是什么關系？”
星界之中一陣靜謐，靜謐得一如往昔。
“你們不愿意說，那我也不多問。”玄微子轉而言道：“只是古代巨人遺跡會面臨怎樣的下場，我也管不著了。”
“等等。”星界的一片茫茫銀光中，傳來一個帶著嘆息語調的聲音，不見其形，只聞其意：“邁昂在突破地表之后就中斷了與星界的聯系，應該就是你出手干預，沒錯吧？”
“看來與星界保持溝通，確實會暴露現實位面所處方位。”玄微子沒有正面回答，算是默認：“只是我很好奇，你們是通過什么方式偵測到我在現實的方位？”
星界中的聲音沉靜片刻，慢條斯理地解釋：“任何靈能者的力量，在星界中都會形成波動，使用靈能越頻繁、越強烈，就會在星界中產生越明顯的回響。可即便這樣，在無限的星界之中都是細微得無法察覺的現象，只有主動深入星界的靈魂，才會被我們發現。”
玄微子對這避重就輕的解釋不感興趣：“如果只是這樣，那為什么要派邁昂去尋找古代巨人遺跡？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們關注？”
星界中的解釋略帶一絲無奈之意：“現實位面中的法師，豎起一根根的通訊晶塔，是為了維系彼此的溝通。但任何語言的表述，都必然導致信息的缺失，從而被蒙蔽了認識真實的能力。就算法師們窺見了奧法星圖的一角，也不過是充斥著對世界支離破碎的理解，妄圖以拙劣的手勢動作、怪異的咒語腔調和狹隘的思維方式去改變世界…”
玄微子雖然覺得這些星界心靈術士左牽右扯一堆廢話，但確實有幾分獨到見解，能夠明白語言雖然為有靈眾生塑造了概念、建構了靈思，卻也不可避免地約束著“認知”本身。
不論是道家的“名可名、非常名”，還是佛家的“拈花一笑”，其實都是在講述尋常人、尋常思維的認知能力，無不生活在語言和概念的約束框架中。而無論如何使用語言、運用概念，都無法完整地追溯語言誕生、概念出現的源頭。
這非是不可知論，而是“不可說論”。這也是為何金丹大成之后的修煉境界，自古鮮有道書丹訣立文詳述，哪怕有，也往往是隔靴搔癢、難入門徑。就連玄微子所修《九轉金丹直指》，宗傳丹訣也僅止于金丹大成。
當初玄微子破妄關鍵，也恰是對語言和概念的消解，如此方能破除知覺情緒、思維習性對心念的塑造，甚至超越了心念本身。
修為至此，已是人仙成就。但若不繼續精進，充其量只是個守尸鬼罷了，不值得引以自傲。
“我聽明白了。”玄微子說道：“你們的意思是說，古代巨人遺跡中，聯系著某種概念化的事物，本身具備高度的適應性與能變性，可以成為一切魔法效能的源動力…我沒理解錯吧？”
“大致如此。”
玄微子沉默不語，法師們從巨人遺跡中抽取出的奧能晶體，應該就是這種概念化事物的劣質版本。這也難怪自己當初會感應到類似仙家法寶一般完全凝煉的物性，真沒想到這個世界的古代巨人，竟然有如此成就！
“你們想要這種概念化事物做什么？”玄微子干脆直接地說道：“如果不肯說，那我也無法針對性地保護那處巨人遺跡。最終會被怎樣對待，我也無法保證。畢竟你們并不在現實位面。”
“保護祂，以免其落入奉神者的手中。”星界心靈術士言道。
“奉神者？你是指神圣之主教會？”玄微子不解，如果這些星界心靈術士真是艾斯卓王國的半巨人，那他們估計也跟教會相處不來。
“長久歲月以來，徘徊在靈界的奉神者靈魂，已然數不勝數，他們因為自身信仰與現實奉神者的信仰，被錨定在靈界之中，形成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星界心靈術士說道：“如果讓他們與巨人遺跡產生聯系，將會讓世界產生難以預料的災禍與劇變。”
這種事情，玄微子還真是頭回聽說。神圣之主教會一向宣稱信眾死后，靈魂會上升至“主的國度”，而聽星界心靈術士的意思，信眾的靈魂反倒是陷入了某種特殊狀態。
“如果產生聯系的話，究竟會產生什么具體的災禍？”玄微子倒沒有完全相信這伙心靈術士的話語。
“概念與信仰的碰撞，將會創造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