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把手酒館”中,曾經苦力勞工聚集的場所,如今門庭冷清。
不,冷清已經不足以形容了。作為外城區瘟疫爆發源頭之一,金把手酒館中傳出隱隱惡臭,就算猜測里面有死人,也沒有誰膽敢進去收尸。
這場已經蔓延大半個火舞城的死靈瘟疫,普通人只要跟病人靠近一些,不知不覺就會被傳染,幾乎是半天功夫就能讓人身體疲乏酸軟、臥床不起,兩三天就能奪走生命。
感染瘟疫的死者,死狀往往十分可怕,皮膚布滿黃黑斑塊,軀干腫脹,死后內臟會迅速腐爛。如果不加以處置,還會產生尸爆的惡劣情形。
可所謂的處置,無非是將一條條尸體拉到城中大墓地曹操掩埋了事。按說這種分明充斥了死靈法術與負能量的惡毒瘟疫,應該由神圣之主教會的圣職者干預,但火舞城歷來排斥教會涉足,只有內城區少數富貴人家能夠單獨聘請家庭牧師,或者是一些居無定所的冒險者牧師。
然而面對波及全城的死靈瘟疫,就憑寥寥十幾個中低等級的教會圣職者,他們的神跡力量根本不足以緩解瘟疫蔓延。雖說火舞城中也有眾多法師與煉金術師,但動輒幾千感染者,控制火舞城的帝國軍團也沒有多少辦法,一切治療手段只能優先緩解軍團中的形勢。
幸好最近一批來自罐頭街的醫師,他們忽然獲得啟發,向帝國軍團進言,要將火舞城按不同街道城區分割封閉,將病患分類集中控制,任何人未經準許不得出入,并且由帝國軍團嚴格把守,全城糧食物資按照戰時模式實行限額配給。
當然了,在封閉城區之中,軍團是不負責任何事務的,他們將所有事情都扔給罐頭街的流浪醫師去處理,僅僅提供有限的糧食物資,魔法卷軸、治療藥水基本想都別想。
雖然沒有明說,但不少人都明白,帝國軍團幾乎是要把外城區給放棄了。反正內城區有著各種魔法奧術提供的生活便利,就連平常的飲用水都是從水元素位面抽取后過濾凈化,跟外城區完全沒有可比性。更別說內外城區有城墻分隔,只要嚴守城門通道,根本沒有人能驚擾到內城區富人們的生活起居。
同樣被滯留在外城區的,還有大批火舞城守衛,他們當中有少數低等法師與奧秘騎士,早在先前投降帝國軍團時,被收繳掉幾乎所有魔法物品,一些人仗著不俗的體質與強韌豁免,不至于病倒,幫著醫師們料理病患——更多時候是依靠武力彈壓。
畢竟在如今這種時候,連運進隔離城區的糧食物資都十分有限,怎樣分配就成了一個大難題。有的人覺得應該留給病重之人,可也有不少人覺得患上這死靈瘟疫便是必死無疑的下場,糧食物資應該提供給其他健康的人。
總之這一切都考驗著受瘟疫折磨的每一個人,有的城區爆發混亂,醫師因為無法成功治愈患者,被受困的民眾活活毆打致死;有的城區則相對安穩,醫師出面組織起民眾,細心分配糧食物資,教導眾人如何防范隔離;有的城區則半死不活地勉強維持著,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一時之間,眾生百態,在這看似宏大、實則狹隘的城市中演變不息。
不過外城區中也有一些地方被徹底拋棄了,比如金把手酒館周圍一帶,早已十室九空,剩下的都是些茍延殘喘、行將就木之人,老鼠肆無忌憚地穿街過巷,蒼蠅成群如同團團黑云,它們飽嘗著腐肉膿血,就像行走在美食樂園般。
已經沒有人會來這種地方了,有消息說,帝國軍團打算過幾天就將這片街區連尸體帶房屋全部燒光。
說是沒有人敢來,但還是有人出現在金把手酒館外。將長發攏起束成發髻的玄微子,一臉淡然,旁邊站著高大的沃夫,不禁皺眉地放眼觀瞧。
“醫師,就算要治病救人,也不至于來到這種地方吧?還是說你要解剖尸體?”沃夫捏了捏鼻子,以他狂戰士的體質,不敢說免疫所有疾病,但除非是法術效果直接貫穿強韌豁免,就算行走在死尸堆中,也不至于染病,就是覺得氣味難聞罷了。
玄微子掃了一眼,說道:“我感應到這里還有活人,而且一路走來,我們悄悄治療過不同病情的人,還需要找到更惡劣、更接近死亡的病例,研究瘟疫對身體機能的影響。”
自從玄微子丹道修為破妄大成后,已經過去半個多月的時間了。玄微子并未選擇離開火舞城,而是暗中往來各個隔離城區,協助醫師們治療瘟疫。
得益于帝國軍團在各處隔離城區內中沒有士兵守備,玄微子再次藉由下水道和通往地面的井渠往來穿梭。
玄微子行走在瘟疫傳播最嚴重的區域,也無需做任何防護,確切來說,金丹大成之后外邪難侵,生命層次已經迥異于凡人,而不僅僅是強韌豁免有多高。
伴隨玄微子步伐,他每走出一步,腳下便有肉眼不見的漣漪擴散開去。運神行炁、發動生機,“丹華流霞”——即過往的紫金霞光,向外徐徐普照,勾招自然環境中游離的正能量,將病邪之氣和徘徊不散的負能量摧散掃滅,方圓數十尺范圍中,自然清清朗朗。
“丹華流霞”并不是玄微子刻意修煉出來的法術,而是金丹大成后,肉身移換爐鼎而生成的自然反應。如果還是在地球上,那么根本就不會有肉眼可見的護身光華,只是一種特殊的生機波動,修煉稍加純熟自然收斂不發,本身并無什么奇能異術。
可是在這個世界,由于玄微子內外交感的根基,讓他在金丹大成、生機凝煉之余還與正能量相通,不僅掌握了永久性的“防死結界”,而且還可以發動“丹華流霞”,讓“防死結界”向外展開,壓制、破除死靈法術與負能量,甚至通過化轉“丹華流霞”,能夠直接施展出各種治療法術與“復原術”。
其實“丹華流霞”就是從“靈根玉液”提升轉化而來,只不過變得更為全面和完善了,同時由己及人,頗有仙真大發身光、利人照物的氣象。
當玄微子來到金把手酒館的二樓,就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還有咀嚼啃咬的動靜。沃夫一開始還以為是吃死人肉的野狗,幾步上去大喊一聲作為震懾。
誰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蹲在地上的佝僂身影,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衣物,頭發幾乎要掉光,皮膚呈現完全沒有生命活力的蠟黃色,這個身影嘴里嚼著腐爛發黑的死人肉,手里還拎著一根折斷的脛骨。
沃夫緊咬著牙關,讓自己不至于嘔吐出來。就見那個非人怪物一陣嘶吼,口吐惡臭氣息,四肢著地如同野獸般朝沃夫襲來,還沾著血絲肉碎的牙齒,似乎要一口咬斷沃夫的脖頸。
唰——
銀光一閃而過,非人怪物身形斷成兩截,噗嚕嚕地滾開,腐爛的內臟流了一地,連血液都是紅黃混雜的怪異黏液。
而沃夫只是按住斧柄,身形一俯、掄斧半圓,根本沒有用力去砍,就像是非人怪物自己撞上戰斧刃口,死得干凈利落,至于這怪物還算不算活物,就不太好說了。
“不錯,意到勁到、勁不多出,利用敵我相對運動帶來的力量,造成更大的傷害。這既是對自己身體機能的把握,也是神識靈覺對外部環境有深明細致的判斷。更難得在于,這種判斷能夠瞬間反應在內勁運轉和對敵之中。”玄微子緩步上樓,邊走邊說。
沃夫只是一臉惡心地瞧了瞧斷成兩截的怪物尸體,說道:“醫師,這是食尸鬼,沒想到城里竟然出現這種怪物了!”
玄微子也不嫌污穢骯臟,俯身靠近觀察,劍指隔空虛點幾下,食尸鬼蠟黃色的皮肉,在“丹華流霞”的影響下居然像冰塊一樣融化,連一點汁液都沒留下。
羅莎蓮從玄微子衣領里冒頭出來,問道:“你這是什么法術啊?”
“唔…從我之前在書里看到的,可能跟‘亡靈歸亡’類似,能夠摧毀不死生物。”玄微子揉了揉羅莎蓮的頭,說道:“不過奧術的‘亡靈歸亡’類似于一種針對性的‘解離術’,專門瓦解不死生物的形態結構。而教會圣職者的‘亡靈歸亡’,更多是以神跡力量對抗負能量流動。兩者表面上看起來類似,實際內核差別不小。”
說完這話,玄微子往酒館最里面的房間靠近,抬手輕按門板,無需視線引導,御物法力直接將門后堵塞的重物移開,隨即推門而入。
悶熱潮濕的空間中,一名身材肥胖臃腫的男性躺在床上,艱難地喘息著,盡管他使勁全身力量去呼吸,口鼻間可稱得上“氣若游絲”,已然是命懸一線了。
“這個家伙還活著!”沃夫驚訝道:“帝國軍團不是早就放棄這片城區了嗎?居然還有人能活到現在?”
玄微子則說道:“看來他是察覺到外界異常,將房門堵死,把自己關在里面,可是他本人也染上瘟疫了。”
沒有廢話,玄微子立刻展開“丹華流霞”充盈整個房間,好似朝日暖陽般的光芒從玄微子身上放射開來,“移除詛咒”、“移除疾病”等超自然力先后貫穿那個肥胖男性,綿綿若存的生機引動正能量沖蕩而出,將肥胖男性身上的病邪盡數掃除。
就見那個肥胖男性渾身皮膚破裂,然后流出涓涓稀薄血水,臃腫的身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好似滿身血肉都化作了這稀薄血水,將床鋪濡濕,只剩下一張輕飄飄的皮囊,蓋著骨骼嶙峋的柴瘦身軀,顯得詭異非常。
“真惡心。”羅莎蓮又縮回玄微子懷里。
沃夫感覺今天也別打算吃飯了,搞不好連水都不想喝了,只得問道:“醫師,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家伙運氣好,雖然染上了瘟疫,但是病情發展并不迅猛,‘死靈囊腫’以緩慢的速度生效,幾乎讓他全身的脂肪肌肉全都銷融干凈。”玄微子順勢再施展治療法術,讓那名病人勉強恢復過來。
“水、水…”一如預想那般,病體初愈之人都急需水分,玄微子擺頭示意,沃夫端著水囊過去喂水,那個病人連連喝了大半,仿佛才緩過勁來。
“多謝、多謝…”那個病人仍舊十分虛弱,不過卻來了一絲精神,不再昏沉。
其實這是玄微子先前調配的“符水”,他以星光體靈符為基礎,內外交感凝攝生機寫就“菁華妙氣符”。符牌本身勾招復合的自然能量,投符入水后散發出絲絲提振精神的效力。這倒不是教會大量出售的圣水,而更接近于高度稀釋版的“延壽靈藥”。
玄微子這套學的還是旌陽許遜真君,只不過許天師是“置符標竹入江,病者就竹下飲或汲歸而飲,皆能治病”,此等妙法非出神入化不可為之,玄微子眼下也只能照貓畫虎了。
其實這就是玄微子能夠在各處隔離城區缺醫少藥的情況下,也能保證到處救治病人的原因。只要每天反復祭煉“菁華妙氣符”,就能保證產出相當分量的符水,病癥較輕的飲用符水,可以保全性命、緩阻惡化。尤其是符水能夠引起病患體內潛藏生機,使他們可以堅持下來。
“難怪那么多修道先賢都以行醫救濟為務,修煉有成,不僅自利,亦可利人。”玄微子暗暗想道。
沃夫給病人喂完水,對方問道:“你們是什么人?多謝你們來救我…”
“我們是常青商會的醫師,專程來火舞城消除瘟疫的。”玄微子問道:“倒是你,為什么只身一人躲在酒館之中?”
病人露出艱難地笑容:“我就是酒館老板,不在這里,又能去哪里?”
“哦,這樣啊…”玄微子說道:“附近一帶是最后一處缺乏管治的城區了,我打算借用你的酒館,暫時改造為安置散落病人的醫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撿回一條命的酒館老板對于眼前這位身上泛著微光的男人,心中只有說不盡的感激,撐起消瘦的身子,說道:“多虧醫師您救了我,只可惜我這里什么都沒有,但只要您想要,這里任憑您做主。”
“那好。”玄微子捻指一彈,腕間流珠手串光芒微閃,身旁出現兩麻袋的螺薯,說道:“這些食物先放在你這里,你餓了可以吃一些,不過記得留給后面來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