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器
“我當法師可不是為了過這種毫無尊嚴、負債累累的日子！”提烏斯憤恨不平地說道：“我們是法師，是探尋世間奧秘與真理的先行者。我們從殘章舊卷中發掘出埋藏于歷史塵埃中的無邊偉力，我們能夠改變現實、點石成金，我們能夠扭曲時空、窺見未來。一切已知的我們都能掌握，一切未知的我們都將掌握，我們是法師啊！”
提烏斯用力緊捏，將那塊烤螺薯抓得軟爛，想起自己那兩位法師同僚，此前還在大談未來向往與期待，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尤其是那名出身貴族家庭的年輕法師，家族榮光的復興、奧術成就的追求、高人一等的地位，這一切都隨著血肉模糊的尸骸，埋進泥土里，被腐蝕殆盡。
還有那個中年法師，估計他都想著不久將來要離職退休，帶著自己那個情人學徒過安生日子了吧？呵呵呵…搞不好那位情人學徒聽到他的死訊，轉眼就跟別的法師睡覺了，唉，真是悲哀啊…
可說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命運此時都不由自己所掌握。
提烏斯抬頭瞧了一眼，沃夫早早就睡著了，伴隨緩慢悠長的呼吸，提烏斯察覺到一陣陣如同潮汐的波動，從沃夫身上發出。
“唉，這個家伙有奧蘭索醫師做靠山，到哪里都睡得著。而我還不知道能不能討好他學到心靈異能，未來…唉，未來又會在哪里呢？”
提烏斯就這樣胡亂吃了些東西，也沒有做例行的冥想，鉆進睡袋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在半夢半醒間，提烏斯見到了很多東西，先是一臉慘死模樣的兩位法師同僚，朝著自己呼救，他們得不到救助，又好像要將提烏斯拖下地獄。
而在“地獄”里面，放眼所見則是密密麻麻的大蘑菇、小蘑菇，而且居然長到自己身上來了。攢聚在一塊、如同石榴籽的液囊卵泡，如同皰疹一樣遍布皮膚，讓他瘙癢無比。還有那帶著眼珠子的惡心觸手，朝著自己身體攀附而來，勒得提烏斯喘不過氣來。
“醒醒，醒醒！你個貪睡的長腿種！”雪地精巫師那刺耳銳利的嗓音吵醒了提烏斯閣下，自己居然還被它那臟兮兮的腳踹了好幾下。
“吵什么吵？！”提烏斯煩躁地回答，眼見天色發亮，沒想到自己只是做了個短暫的噩夢，就已經過去一夜了。
阿庫瑪·瑪塔塔一臉領導者氣派地說道：“哼！你這個長腿種，懶成這樣，比我們那些小崽子還不如。”
提烏斯恨不得一口氣將自己法術位上的法術全都轟到這個又臟又臭的雪地精身上，看看這些劣等物種的勤奮，到底有什么用？！
“喂，你們過來看看！”沃夫此時早已站到雪地精巢穴之外，看著內中放射出的大片藍色光芒，仿佛里面有一個強烈的光源。
提烏斯并沒有感覺到明顯的法術波動，于是施展了一個“偵測魔法”，雪地精巢穴中放射出的藍色光芒只是純粹的自然光線。
“這沒什么事吧？”提烏斯揉了揉臉頰，想起之前那位奧蘭索醫師做實驗的時候，嘗試將心靈異能注入各種材料，引起了好幾次爆炸，他絲毫沒有面對危險的感覺，反倒是一臉尋常地思考與總結經驗。
“醫師那只大鳥人就在里面守著，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沃夫抓著大胡子說道：“不過還是進去看看吧，你們要不要來？”
阿庫瑪·瑪塔塔聽不懂通用語，不過多少明白對方的意思，徑直往巢穴走去，身形沒入大片藍光之中。沃夫也在其后進入，只留下提烏斯一個人。
“媽的，要是真有什么意外，我可是要跑路的啊！”提烏斯跺了跺腳，只好壯著膽子跟隨而入。
迎面放射而來藍光并沒有讓視線受阻，很快就來到最深處的洞窟。恒益子依舊站在一旁守衛，而正中心的巨型蘑菇此刻形態大變，仿佛是一尊青藍色的寶石雕塑，周圍惡心的菌毯和液囊消失不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棵巨型蘑菇，散發著明亮藍光。
沃夫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見巨型蘑菇變得越發通透、晶瑩，逐漸顯現出內中一個模糊人形，正是玄微子。
此時就見巨型蘑菇微微搖晃，它不再是像活物那樣晃動，而是急速震顫起來，帶著碎裂聲咔咔作響，如同冰層破裂、山峰崩毀，壓抑已久的能量要一口氣向外迸發。
三人見狀不禁生出回避之意，卻頓時感覺渾身手腳完全不受控制，居然被無形的力量所操控束縛，就像中了“群體定身術”，什么豁免能力都抵擋不住！
“性歸真寂，命還真體。心物一元，有無如意！”
伴隨清朗聲韻，藍光放射到了極致，向內坍縮倒卷，無形的沖擊力搖晃著巨型蘑菇，碎裂聲愈發密集，接連成串。鏗然一聲，整棵巨型蘑菇銷融破碎，散作漫天碎晶。
就見玄微子身形凌空盤坐，低眉垂目，抬手一引，洞窟中漫散飛射的碎晶有規律地盤旋起來，像是被心靈異能、又像是被不可言說的奇妙力量所牽引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集聚成形。
最終落在玄微子手中的，是一柄碧藍色的如意，曲柄芝頭、云卷云舒，像是以寶石一體雕刻而成，內中沒有絲毫雜質，通透非常。光看外表，就是一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
玄微子身形緩緩落到地上，那股無形的束縛之力也驟然消失，沃夫三人這時候才能夠重新動彈，此前景象映入眼中，都張大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看著手中曲柄卷云狀的如意，這東西就是巨型蘑菇生機物性被完全凝煉后的產物，除了真火煉器法，玄微子還依靠心靈異能對其進行調整。至于為何會變成如意外形，或許恰好契合了心靈異能“萬事如意”的特性。玄微子順其自然，取名“碧云如意”，也算是“邁昂”重獲新生后的靈魂與心靈寄托之物。
“醫師，你、你、你可真牛逼啊！”沃夫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話，只能用鄉下俚語來夸贊玄微子了。
玄微子一甩碧云如意，輕輕敲在沃夫那大禿腦門，“當——”地一下，發出震耳欲聾的鐘聲，回蕩在洞窟之中，震得沃夫身形直顫。
“你這種人，就是欠缺當頭棒喝，是該敲打敲打。”玄微子將碧云如意斜挽在臂間，話雖然說得嚴肅，臉上卻沒有多少怒意。
提烏斯也是驚嘆不已，制作魔法物品的場面他見得多了，絕大多數過程無非是在趴在附魔臺旁，專心致志加工各種寶石與魔法材料，還要小心翼翼防止魔法能量失控。稍微有點本錢，會利用魔法陣引導巨量魔法能量。但是見玄微子的做法，感覺就是將那棵巨型蘑菇轉化成這柄模樣奇怪的短杖，根本不需要其他材料和繁復輔助。
“你…您這是怎么做到的？”提烏斯語氣恭敬起來，比起單純的心靈異能技藝，如果能把這一套制造技藝也學到手，那豈不是財富源源不斷地滾來？
“此乃煉器之法…其實我也是僥幸，此法尚需完善啊。”玄微子捧著碧云如意端詳一下，然后遙遙隔空一指，阿庫瑪·瑪塔塔身形緩緩離地飄起。
就見這個雪地精巫師有些興奮地擺動著手腳，以不疾不徐速度飛了起來，它哇哇地尖叫著，興奮得唱起了地精的歌謠。
“飛行術…不對，這個更像是‘翱翔天際’。”提烏斯很快就辨識出玄微子給阿庫瑪·瑪塔塔施展了一道“翱翔天際”。這道法術的飛行速度不如“飛行術”，機動性也一般，但勝在持續時間很長，甚至可以憑此來進行長距離的移動與行進。
但一般的“翱翔天際”，只能朝自己施展，除非制作成卷軸或者魔法裝備給其他人，并不能用法杖隔空一指就讓別人獲得法術效果加持。
“難道這件魔法物品，可以轉變一般法術作用的目標？”提烏斯直切要害地問道。
玄微子暗贊法師的敏銳洞察力，點頭說道：“首先，我施展的仍然是心靈異能。其次，你說的倒的確沒錯，只要是在我心靈感應范圍內的，都能被我以心靈異能加持。”
心靈異能過去一大短板，那便是大量增益效果只能對自己施展。玄微子雖然能通過對他人植入星光體來傳導心靈異能效果，但那還是要事先做好準備。
而且星光體寄存在他人身體之中，傳導心靈異能的過程也是會消耗星光體的，即便對于玄微子而言，這種消耗不值一提。
更何況植入星光體這樣的行為，不是誰都樂意的，如果別人事先有防備，也可以用意志豁免去抗衡。而星光體要在對方體內造成傷害，人家也能用強韌豁免去對抗，并非萬能的手段。
如今玄微子借碧云如意施展心靈異能，就不再需要刻意用星光體傳導了。因為御器之時，身心神炁與法器妙用一體，“自我”的范疇被延伸擴展，只要是在玄微子元神感應范圍內，心靈異能就可以直接生效。
而玄微子之所以說還需要完善，其實是這種能力如今只能藉由碧云如意才可以施展，還不完全是玄微子本人的能耐。
“這件魔法物品就是用那棵巨型蘑菇制作而成的嗎？”提烏斯驚奇地問道：“它體內是有什么特殊結晶嗎？我聽說有些魔法獸的大腦或者要害器官內部，會有結晶凝結，是很珍稀的魔法材料。”
“你搞錯啦！這就是邁昂，那棵巨型蘑菇！”玄微子把玩著碧云如意，笑道：“它還沒死呢，你說的話它聽得一清二楚。”
提烏斯又猛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惡心場面，以及昨晚的噩夢，渾身發冷地問道：“這、這東西是活的？”
“要不你自己試試？”玄微子說這話時，直接將碧云如意塞進提烏斯手里。
提烏斯兩手捧著這堪比精美工藝品的法器，愣在原地還沒說話，腦海中就聽見一道幽幽聲音：
“你有什么需要邁昂幫忙的嗎？”
聽到這聲音，提烏斯嚇得兩手一軟，碧云如意直接往下掉落，玄微子隔空一攝，將法器收回，笑道：“你不喜歡也別亂丟啊…明白了吧？這件魔法物品可不是誰都能用的。制約得住，它是你的；制約不住，你就是它的。”
“什么意思？”提烏斯搓了搓手掌，總擔心會粘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玄微子說道：“它勉強可以算是權杖吧，只不過使用它需要讓自己的心靈與之形成一種緊密不分的聯系。可它同時還是一個強大的心靈異能活體，如果使用它的時候有什么疏忽，反而會被它干擾自己的心靈。到時候分不清到底哪個是自己、哪個是邁昂，可就不是一個心靈術士拿著靈能權杖，而是一根靈能權杖有一個活人載體了。”
提烏斯聽說過一些古老的魔法物品，上面附帶著詛咒或者古老靈魂，使用者或是被詛咒纏身，一輩子無法擺脫魔法物品帶來的厄運，或是直接被古老靈魂占據了身體，變得神經兮兮、瘋癲狂亂。
“奧蘭索醫師，您、您沒有問題吧？”提烏斯真的服了玄微子了，做一些會炸傷自己的實驗就算了，居然還會使用禍害心靈與靈魂的權杖，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思維模式啊？
玄微子說道：“我不同，我不是像一般權杖的方式來使用的。正如同煉器，相對應的便是御器。”
提烏斯笑著擦擦汗：“你們心靈術士的詞匯都是這么的…高深莫測啊，聽起來不像是通用語。”
玄微子解釋說：“我問你，你有過與外在器物相互感知的體驗嗎？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仿佛有了意識。比如你在欣賞一尊雕像時，感覺它好像也在看著你，不是它有了意識，而是你的意識賦予外物，以它的視角來看自己…搞清楚了，我說的可不是活化法術。有意識與是否能活動，不是一回事。”
“這…心靈術士都這樣思考的嗎？這些話，感覺像是搞藝術的人才會說的。”提烏斯聽得有些糊涂。
玄微子居然一臉認真地點頭道：“如果你對藝術有過研究，說不定還真能夠更好地領會我剛才所說的內容。因為藝術創作，本身除了是創作者對外界的觀察，也是在將外界對自我影響展現出來的過程。”
說到這里，玄微子忽然明白，為何《天地大器》這部功法會有這個名稱了。既然御器是身心與外物一體，那么有什么外物是時時刻刻與身心一體的呢？
無他，唯有天地而已。
方外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