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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交流

  用一排木板拼起來的粗陋院門被狠狠踢開,嚇得那位年輕扈從肩頭一抖,手里的長劍都差點拿不穩。

  “呃,老爺,日安。”年輕扈從趕忙上前問好,他身上穿著厚實的棉底革甲,其中一手戴著連指手套,然而一個踉蹌,左腳絆倒右腳,長劍順勢前刺,朝著薩雷米爵士的胸膛而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但就見薩雷米爵士頭也不抬,側身一讓,躲過了長劍直刺,隨即抬手一扯,揪住年輕扈從衣領,讓他不再前撲,立刻控制住了身形。

  “對、對不起!”年輕扈從臉色臊紅:“我被嚇到了,下次不敢了。”

  薩雷米爵士似乎沒什么心思理會這些,問道:“練習得怎么樣了?”

  年輕扈從牢牢握住劍柄,有些興奮地說道:“我已經將‘弗洛米六十式’全部記住了!一、一點不差!”

  看著自己手里的手半劍,年輕扈從不禁有些熱血亢奮。這種由于過去武裝教衛興盛而特地打造的長劍類型,既適合劍盾配合、也方便雙手持握,配合手半劍的運用衍生許多武技流派,甚至已經發展成獨立的武術范型,不是普通平民可以接觸的高貴事物了。

  “那你現在就給我重復一遍。”薩雷米爵士臉色陰沉地走到小院一角,將一個洗衣木桶翻過來坐在上面,抬手示意:“開始吧。”

  年輕扈從有些害怕,心里怦怦直跳,他站在小院中心的空地上,此地經過勤奮的除雪和每天來回練習,干冷泥地已經被踩出無數腳印。

  就見小院中劍刃破風聲嘶嘶作響,長劍伴隨人影動作,斬擊、橫掃、上下挑刺,隨后就是一陣眼花繚亂的揮舞和步伐。

  當年輕扈從演練到后半段,動作一下子遲緩下來,招式不再連貫,就像生銹的機械卡頓亂晃,仿佛是記不清招式動作了。

  “老爺,我…”年輕扈從尷尬不已,也不敢看向薩雷米爵士。

  年輕扈從的心思一下子就亂了,腦子里不斷回憶,自己父母因為欠了一屁股債,不得已把鄉村的土地抵給了包稅老爺。來到城鎮以為可以憑著一點手藝謀生計,誰料到城鎮里的手藝人聯合起來搞了個什么工會,把自己一家人趕出了城鎮,在郊外跟一群流民搶那點根本吃不飽的救濟糧。

  結果后來連救濟糧也沒有了,說是什么城鎮擴建,要“樹立良好城鎮形象”什么的,將流民全數驅逐,甚至派駐城的法師顧問放火,年輕扈從的父母都是那時候死的。

  然而跟著流民渾渾噩噩地一路逃亡,并沒有混出什么好結果,還是被販奴隊抓住,拉上了去往新大陸的船只。有許多像年輕扈從這樣的舊大陸貧苦人,連在家園故土生存下去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如果不是在岸邊遇上薩雷米爵士,年輕扈從也許就要像他那些流民同伴,在半路上因為疾病與饑餓而死,只可惜爵士身上錢財不夠,否則他還想從船上多解救幾個奴隸。

  更幸運的是,年輕人不僅擺脫了奴隸身份,還當上了薩雷米爵士的扈從。年輕人頓時感覺自己被拯救了,他不僅每天能面包吃到飽,而且還換了新衣服、騎上馬,穿過新大陸好幾座城市。而且幾乎每到新大陸一處定居點,由于薩雷米爵士的關系,總是有神圣之主教會的教友們提供食物,還有靠近壁爐的溫暖床鋪。

  雖說最終來到柴堆鎮——這個文明社會的邊緣,只能居住在這么一間低矮木屋之中,也沒有以前老家那種巡游鄉村的馬戲團可看,但至少不會再被欺侮得無家可歸。甚至薩雷米爵士還主動傳授武裝教衛的武技劍術,更讓年輕扈從覺得自己人生徹底得到改變。

  可不知為什么,在年輕扈從看來,薩雷米爵士自從來到柴堆鎮之后,似乎心情一直不太好。年輕扈從內心不斷祈禱,希望不要因為自己記不住招式,而被再次驅逐,失去如今的生活。

  “武裝教衛的武技,不是像一般戰士那樣,單純靠鍛煉獲得的。”薩雷米爵士剛想發怒,卻又嘆了口氣說道:“你如果未能受到主的感召,說明你的信仰還不夠堅定,心中還懷有對神圣事業的懷疑。如果你能夠從信仰中認識到神圣之主的偉大,全身心沉浸到神圣事業中,你就會獲得種種啟示與感召。”

  “我每天都有虔誠祈禱,可是主好像并不重視我。”年輕扈從慚愧道。

  薩雷米爵士剛要說什么,可心中黯然,他也明白如今的情況。幾百年前,舊大陸上神圣之主的信仰如同旭日一般照耀著世人,牧師、祭司和眾多武裝教衛懷抱著主的教誨,斬殺了眾多邪惡存在。無論是狡詐的巫妖團、偷取嬰兒的女巫秘教,還是貪婪嗜血的巨龍,甚至是非人種族召喚出來的惡魔,在神圣之主的光輝下,都要屈服敗亡。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倫底紐姆——這個原本位于舊大陸西海岸的小小城邦,其開國君主憑借種種手段,聯合大小人類城邦與部族,結交各類施法者,在短暫時日內席卷吞并了舊大陸絕大多數人類的國家與領土,開創了人類這一種族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國度。

  大倫底紐姆帝國之強盛,連神圣之主教會也不得不臣服,而且為了確保對教會的壓制,帝國準許了施法者們設立公開的組織與教學機構,甚至后來出現了魔法議會。

  原本因為教會驅逐迫害的各類施法者就像春天的新芽瘋狂萌發,曾經只在陰暗角落躲躲藏藏的“奧秘之眼”,總結了大量魔法學術與技藝,總結出相當完善的施法體系——奧術,并且以法師自稱,不再是過去那些千奇百怪的名號或稱呼。

  甚至連德魯伊這種古老的施法者,也因為其主要頭領人物是帝國開國君主的導師,從而得到重新發展,以翠綠之環的形式散布在帝國鄉村與荒野。

  這幾百年來,神圣之主教會的勢力不斷收縮,而且由于帝國強盛帶來生活富足、享受奢侈,崇尚清苦的教會成員也逐漸墮落,甚至出現過教堂有脫衣舞女應召的丑聞。

  薩雷米爵士按著因為怒火而不斷跳動的額頭血管,不斷告誡著自己,憤怒會讓邪惡有機可乘,那些潛藏在人群中的邪惡與魔鬼,會讓有信仰的人盲目,從而喪失對信仰的堅定。

  “你也覺得那個異教徒是懷有好心的嗎?”薩雷米爵士朝年輕扈從問道,語氣有些逼人,似乎得不到滿意答案就決不罷休。

  “我、我、我…”年輕扈從被這股突然出現的威逼態勢嚇得說不出話來。

  薩雷米爵士收斂起來,說道:“你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用顧忌我的臉色。”

  “我只是覺得,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年輕扈從又連忙補救道:“當然了,我不是覺得那個德魯伊有多厲害。我們老家以前也有翠綠之環的人,不過就是個會治羊熱瘟的獸醫,根本不會啥法術。后來也不知道他逃哪里去了,然后…然后我家的田地就被包稅老爺收走了。”

  “可是——”薩雷米爵士還是不吐不快:“你年紀小,見識不夠,這個鎮子上的平民總覺得我在聳人聽聞,但我說的都是親眼所見!

  那些異教徒的確是用邪惡巫術污染了土地,種出的糧食吃進肚里,把村民變成了野獸!還有他們販賣的藥水,居然藏有詛咒效力,喝進去后連靈魂都被勾走!至于禍害女性貞潔,我是親自到過鄉下處理這事的,一點都不會有假!為什么他們就是不相信我?!”

  “真的,這些事的確發生過。”塔瓦隆面對玄微子的詢問,毫不忌諱地點頭道:“獸化瘟疫的失控傳播,將詛咒法術與藥劑混合的實驗,以及一些過分崇尚生育、忽視倫理的守舊主義者,這些事確實發生過。”

  醫師小屋中,玄微子與老德魯伊對面交談,說起薩雷米爵士對翠綠之環與德魯伊的指控,塔瓦隆非常坦然地回到說:

  “其實這也算是我們翠綠之環過去的一個錯誤吧,因為翠綠之環并不是法師公會那種規矩嚴格、等級分明的組織。”

  玄微子給對方斟了杯茶,笑道:“也就是說,翠綠之環有很多品行不佳的施法者混雜其中咯?”

  “這么說,倒也沒錯。”塔瓦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創建翠綠之環的大德魯伊認為,翠綠之環應該代表了自然的無限可能,要保持自然賦予我們的天性,不要過分干涉。所以…我想奧蘭索醫師你也明白了。”

  “可要是真的有人以翠綠之環犯事,你們也不去追究嗎?”玄微子問道。

  “有一部分還是會追究的,比如德魯伊和巡林客之類的。”塔瓦隆說道。

  玄微子好奇問道:“翠綠之環原來不只有德魯伊的嗎?”

  “德魯伊最初含義,本來就是橡木賢者,但要培養德魯伊并不容易。”塔瓦隆說道:“我們不像法師,并不追求開發智力與邏輯學識,自然是用來感知、用來體驗的,所以沒有非常明確的研究方向。

  雖然翠綠之環對古德魯伊的技藝加以重現和改良,可是培養一名德魯伊還是很困難的。所以翠綠之環在創立早期,吸納了許多不以邏輯演算為基礎的古代巫術,也包括他們的施法者。至于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的懷有對自然崇敬,誰也沒法保證啊。”

  玄微子聽完塔瓦隆這番解釋,覺得德魯伊這種施法者與仙家道法亦有幾分相類,至少在原始時期有相似之處。但也許是學識傳承上有什么缺陷,不能得到很好發展,無法像法師那樣,僅僅幾百年間就爆發式增長到如今規模。

  不過回頭一想,德魯伊發展不好,那是相對于法師奧術而言的。心靈術士的傳承中的缺陷更大,不僅沒有正經的技藝傳授,而且那幫古老的心靈術士干脆拋卻肉體,在星界跟鬼魂一樣飄蕩。甚至有時候提及心靈術士,別人還以為是專精控惑系的法師。

  “奧蘭索醫師,我聽沃夫說,你是一名心靈術士?”塔瓦隆的話題剛好接上了思路。

  “沒錯,怎么了?”玄微子有些拿不準對方的用意。

  塔瓦隆的目光轉向桌子邊上呆呆站著的烏鴉:“不瞞你說,我們德魯伊流傳的記載中,也曾提到過心靈術士這種施法者,可他們已經消失許久了,不知奧蘭索醫師是從哪里學會的呢?”

  “呵呵,這個嘛…”玄微子只能從原本的奧蘭索記憶中搜索起來,隨便應付道:“我是在一位替人占卜算命的靈媒師那里學會心靈術士技藝的,也許是人家覺得我有天賦,所以就傳授給我了。”

  這種話說了等于沒說,而且玄微子還帶了一點心眼,如同古時候的修道人,有能耐的大多不會坦白師承,就算回答也是假托古人圣賢之名,自稱得某某仙圣降世傳法。

  塔瓦隆又說道:“可是據我所知,心靈術士并不擅長動物或生命領域的法術。醫師你的技藝很獨特啊。”

  心靈術士不擅長,可是道法擅長啊——玄微子在心里嘀咕道。更準確地說,道法所關注的,不是某些特定領域,而是生命主體與世界這個客體的相處交互方式,并且認識世界與自我的交互方式,往往是以整體觀的視角來看待。

  由于天地自然的變化是無窮的,所以道法通過認識世界與自我,從而掌握改變與調整自我的方式,理論上也是無窮的。

  而玄微子所修煉的丹道,本身并沒有明顯偏向哪種特定的領域或現象。丹道所求心境,正是明通造化、隨緣應物,不敢說萬用萬靈,但起碼追求的是調攝自我身心,以能應對一切外部環境變化,且身心不迷不惘。

  “其實并不是特別難的技藝,但我覺得賢者你學不了。”玄微子說道:“由于這只烏鴉的主要組合材料,就是從星界抽取的星光體,另外融合了自然界烏鴉的生命特性。我想后半部分,對大自然有深刻認識的德魯伊,應該是不難的。”

  塔瓦隆卻有些狡猾地說道:“不僅如此吧?我所了解的星光體雖然有可塑性,但那只是物理形態上的可塑。想要往其中融合生命體的特性,這其中可不是那么容易轉化的。”

  “這德魯伊有點東西啊,瞧出了吞形之法的端倪,而且對星光體也有了解,來歷不小啊。”玄微子臉上表情不改,心里對翠綠之環的評價略有轉變。

  “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這與心靈術士技藝相關。”玄微子話鋒一轉:“不過要是賢者愿意與我分享德魯伊的施法技藝,我或許可以從中找到更好的結合方式嘛。”

  塔瓦隆聞言也呵呵發笑,兩人就像是熟悉的老朋友一樣,彼此心知肚明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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