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人
玄微子并沒有急于探險，他不像是那些為了金銀財寶而來的殖民者、尋寶家，雖說這些遺跡中確實有很多黃金。
兩人一豹離開了圣地遺跡，玄微子抬手招來了飛鳥斥候，他隨手逗弄一下，朝珊多麗問道：“如果你在圣地沒找到東西，你原本打算怎么辦？”
珊多麗以細微幅度輕輕搖頭，后方發辮晃了晃，聽她說道：“我不知道，我…我沒想這些事。”
其實珊多麗自己隱約明白，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法在圣地遺跡中找到什么東西，絕望之際做出的選擇，或許更多只是自暴自棄。等真的回過頭來，仿佛一切事物都是離自己如此遙遠和陌生。
玄微子沒有說多余的話，抬手一揚，數十只飛鳥斥候從他身上飛脫而出，讓它們帶著玄微子的視野去偵測附近地形環境。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玄微子說道：“我不可能帶你們回去柴堆鎮，在斑獸部族遷徙之前，你們倆也無處可去。”
眼看時日將暗，玄微子回到結冰的河邊找了一處空地生火，從手串玻璃球里拿出帳篷和鋪蓋、炊具，用螺薯和干肉燉煮了一鍋濃湯。
“嗯…沒有我的份嗎？”羅莎蓮在一旁晃著長長的尾巴問道。
玄微子聞言一愣：“你連捕獵都不會了嗎？”
“會倒是會，可是現在大冬天的，好多動物都躲起來冬眠了，不好找。”羅莎蓮說道。
玄微子笑了笑，說道：“還記得自己身體的‘內動’了嗎？那其實是你本來就擁有的感知能力，只不過是摒除了一部分外在干擾。既然可以用來感知內部，當然可以感知外界。你怎么專注內感的，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專注外感，保證能找到冬眠起來的動物。”
“但我平時就能看見聽見啊，感知也沒變得多敏銳啊。”羅莎蓮說道。
玄微子糾正道：“因為你以前只是被動地接受外界傳遞到感覺器官上的信息，可是大腦處理感官信息的功能和程序是非常復雜的，等真到了你的意識產生明確‘感受’時，其實已經附帶了大量的生理習性、心念認知、利益權衡，使得你以為自己感知到了外界事物。
實則不然，自你有生以來，先受生靈物類的遺傳本能驅使，又經過后天的經歷堆積形成習性，再而對外部環境構建一套認知，種種認知與利益權衡糅合成信念、立場、信仰等等，最終成為你一切行為的動力。
這便是由覺生念、由念生意、由意生相。所謂住相、著相執相，乃是人們無法認識到自己的意識判斷、思維能力，其實是圍繞著繁瑣復雜的內外諸相而產生作用，以為自己觀察到了客觀現實，實際只是在內外諸相中打轉轉…行啦，別一臉傻氣地看著我了，我說那么多，就是讓你試著梳理感官信息，其實你能聽見、能聞到，只是你自己沒在意而已。”
說這話時，玄微子順勢卸下羅莎蓮脖子上的繩索，同時解除她身上的“縮身術”，身形噌噌地變回一人多高的劍齒豹，。
看著羅莎蓮還帶著茫然呆傻地離開，珊多麗坐在火堆旁問道：“你…也在指導羅莎蓮大人嗎？”
“算是吧。”玄微子攪拌著小鍋里的燉湯，嘗了兩口，滋味平平。
“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愿意傳授和指導施法技藝，給我們這些…土著。”珊多麗說這話時有些難以啟齒。
玄微子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有我的用意，你無需理會。”
用餐時兩人默默無語，玄微子看著眼前火堆光亮，心緒不禁回到從前。
其實玄微子當年也算是離經叛道一類了，他曾經被人評價為有“天人之資”，修行資質與悟性皆是超絕群倫，而且身兼多家道法精要，當世幾乎沒有能與他修為境界比肩者。
然而當年玄微子與仇敵斗法，他本來依仗神通法力稍勝一籌，以為從那之后自己便能屹立世間頂峰，結果那仇敵暗藏玄機，最后以不可思議之大神通，喝破玄微子天人五衰之劫，就此讓他身死道消，元神也不入輪回，只在混沌中飄蕩，連一絲掙扎也做不到。
如今身在異界，內省自照，或許上輩子自以為神通廣大，但是離求證大道玄機還遙遠的很，否則丹道修行次第精進，歷經重重劫數，理應本心明澈，為何最后還無法應對天人五衰？
“本心既迷，則受習性所驅動；習性積累形成認知，基于認知塑造信念；因有信念才有行為動力。天人五衰乃是人生在世、元神蒙塵之后，復本歸根必然要面對的難題，是伴隨世間修行始終的劫數。我當年自以為勘破，實則五衰臨頭、劫數更烈，能留得元神，已經是天大的僥幸了。”
沉思良久，玄微子望著逐漸熄滅的火堆，隱約感覺到一絲涼意，如今他的修為雖然還不至于說水火不侵的地步，但至少已經無懼尋常寒暑，神炁運化自然生機流轉、滋養爐鼎。
“對了，你不怕冷嗎？”玄微子忽然想起這事，看著一旁珊多麗穿著并不厚重的衣物。
雖然精魂使者也有與“忍受環境”類似的法術，但那應該是與圖騰巨靈維持聯系才能施展的。
珊多麗搖了搖頭，不過她好像也有些疑惑。
“伸手過來。”玄微子給珊多麗把脈感應一番，就見對方臉色微微發紅。
玄微子過了一陣才松開手，自言自語起來：“雖然很像‘忍受環境’，但是看來看去，好像還有些額外的變化？”
“忍受環境”只是一個低級的一階法術，本質上就是形成一個圍繞受術者的防護場，緩解一定程度內的炎熱與寒冷，保持一定的干濕度。而且也無法應對其他惡劣環境，比如置身烈焰中也會被燒傷，下大雨時還是照樣會被淋濕，只是不會那么容易感冒。
而珊多麗現在身上的效果，除了“忍受環境”，還有一定的“中和毒性”與“移除疾病”，更重要的是珊多麗在山林中混跡多日，身上居然一點都不臟，沒有粘上灰塵泥土。
丹道修士修煉到一定境界，只要自己愿意，完全可以不染塵垢的，但那起碼要有金丹大成的修為。
珊多麗如今身著彩紋衣、腰佩花木短杖，如果再騎上一頭劍齒豹，倒真是挺像那不染塵埃的山鬼女魅。
“你…你為什么一直看著我？”珊多麗覺得玄微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心想眼下只有自己與他單獨相處，不禁有些畏懼擔憂。
“他想要干什么？莫非他要對我…要真是那樣，我該怎么辦？我要反抗嗎？那他會不會殺了我？啊~珊多麗，你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反抗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他真的要對我做那種事…”
珊多麗腦海中一片混亂，胡思亂想起來讓她無所適從。
“我在想如何將短暫的法術增益效果，改進成能夠長久恒定在身體上的能力。”玄微子的話語打破了珊多麗的想象：“你沒發現你身上的情況嗎？”
“什么情況？”珊多麗眼神閃爍，回避了對方的直視。
“也許是過去與圖騰巨靈的溝通，已經讓你的身體機能出現變化，使得你擁有了一些超自然能力。”玄微子說道：“只不過以前你通過溝通圖騰巨靈施法，也可以清晰展現對應的法術，所以忽視了身體細微變化。即便如今跟圖騰巨靈的聯系被切斷，這種變化依舊保留著，混合成一種比較特殊的超自然能力。”
珊多麗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說道：“好像是有這樣的情況，但用處不是很大。”
“無論是法術還是超自然能力，本身都只是用來應對不同環境下的技藝而已。”玄微子說道：“但是能夠獲得這些能力的機制與原理，才是重點。”
珊多麗聽得半懂不懂，玄微子也不苛求她能夠明白。他所修煉的丹道，注重調攝身心與天地自然的交互，對于外在的天地自然如何對身心產生影響，有非常深入的觀察與認識。
“所謂魔法，其實不僅僅是單純的能量物質聚合與離散，也包括信息的重構與解構。”玄微子剛開口，抬頭就望見羅莎蓮身形輕快、舔著嘴巴地回來了，聽她傳來心靈感應：“你繼續說，我也聽著呢。”
玄微子頷首道：“這個世界絕大多數法術，其實都是通過靈魂或意識去感知、聯系不同環境中的信息，然后通過重構信息來對能量物質進行調配。只不過這個聯系的對象與方式各有不同。法師的奧術是通過聯系奧法星圖，而你們精魂使者則是聯系自然界的精魂。”
雖然玄微子用了不少這個世界的魔法學術用語，不過搭配心靈鏈接，珊多麗她們顯然都能明白其中的概念。
“至于類法術。”玄微子望向正在伸舌頭舔地上冰雪的羅莎蓮，“其實也是通過意識去聯系某種信息，只不過這些信息從一開始就存在于身體或者靈魂之中，更準確的說是某種特殊的生理與心智機能。”
其實這也是為何心靈異能屬于類法術，那可遠遠不是因為心靈異能不需要咒語、手勢或施法材料，而是心靈術士的大腦與心智有常人所不具備的特殊機能。這大概也能解釋為何心靈異能的技藝并不興盛，因為特殊機能往往意味著稀少。
“那超自然能力呢？”珊多麗問道。
玄微子說道：“除了意識，身體也可以參與魔法效能的呈現。因為任何生靈的身體能夠維持某種形態，其本身就具備特定的信息表達，更不用說能量物質了。當意識與身體共同參與對信息的重構與能量物質的調配，這就是超自然能力。這就像兩條繩子纏在一起，總比一條繩子結實，所以超自然能力難以被解除或驅散，但仍然可以被壓制。”
“那有沒有不會被壓制的？”珊多麗又問。
“特異能力不會被壓制，因為這已經不是簡單地身體與意識共同作用，而是身心結合與異變后的效果，特異能力已經成為自己身心的一部分了。”玄微子解釋說道：“就像一些武者擁有‘陷阱感知’、‘直覺閃避’之類的特異能力，就是因為通過長久艱苦的鍛煉，身體機能與意識在部分層面深度結合，已經演變成身心本能。”
“身心結合與異變？”羅莎蓮問道：“那像我這種也會有特異能力嗎？”
“你的黑暗視覺就是特異能力啊！”玄微子說道：“普通劍齒豹本來就有天生的昏暗視覺，而你作為魔法獸，異變程度更深，昏暗視覺自然就演變成黑暗視覺。我教你的‘返胎易形’其實是教你如何更好地讓身心結合。如果你繼續修煉下去，感知能力進一步提升，說不定還會有其他超自然力或者特異能力化的偵測法術。”
珊多麗看著自己問道：“那我身上的是什么法術？”
“名字都是人取的，我哪里知道你們精魂使者原本管那叫啥？”玄微子說道：“不過你也別太高興，你身上的超自然能力如果不加以深化身心共同運作，是不能長久維持的。”
珊多麗抬眼瞧了瞧玄微子，問道：“你有辦法？”
“辦法我是有，但能不能成功，不完全在于我的指導。”玄微子不敢把話說全，他所知的道法丹經中，多的是調攝身心的技藝，但拿到這個世界未必都能通用。
何況修持道法，也要看各人資質天賦，不同人適合的功法技藝也是不同的。
“那…你什么時候可以傳授給我？”珊多麗低下頭去：“還是說有什么條、條件…”說到后面，她的聲音細如蚊吶，都快聽不見了。
羅莎蓮在旁邊看見這個場面，意味深長地瞥了玄微子一眼，好像在說“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玄微子倆眼一大一小地來回掃視她們兩位，苦笑說道：“急什么？吃完就趕緊休息，修煉我傳授的技藝，可不是一兩天就能有成果的。”
說完這話，玄微子抬頭一望，說道：“正好，飛鳥斥候已經找到適合的地方了，明天一早我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