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樓里。
朱雀光去廁所了,王春濤正熱情地給陸成倒著茶水。
一邊道:“陸師兄,今天你辛苦了,先喝一口水吧,等會兒我敬你和朱老師幾杯酒。”
“科室里面的事情我都已經做完了,我們管理的病人,我也已經把病歷這些都寫了,可以敞開肚子來喝。”
王春濤可能基礎不怎么樣,但是為人辦事卻很積極,也挺靠譜的,至少,這一番話,說得陸成的心里就頗為舒坦。
而且還有一點陸成記得,那就是王春濤其實本來應該和陸成屬于同一級的,但是因為他本來是不喜歡學醫,乃是他的家里人逼他選了這個專業。
當時,為了反抗家里的決定,他一怒之下就要退學。
不過家里只是給他辦了休學一年的手續,送到工地去了一年之后,就老老實實地回來了。
雖然有時候,他還偶爾也說自己不愿意學醫,但是,比起之前干活的東西,當醫生其實挺好的。
即便不是心里的最如愿,但至少比起很多人來,都要強。
陸成道:“王春濤,你先坐著,我今天算什么累,朱教授做的手術可比我要多。”
朱雀光除了有一臺肩關節鏡,還有一臺髕韌帶的手術,本來膝關節鏡他是不需要上的,但是,病人要求,他也不得不上了。
“都累,都累。”
王春濤很會來事,然后看了一眼朱雀光的方向,神秘兮兮地道:“陸師兄,你今天說的東西,應該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吧?”
“不然,我覺得朱教授肯定會選擇回家休息,而不會今天出來吃這頓飯。”
“可以,抽個時間,給我稍微講解一下子嗎?”
“我個人,對骨科是頗為感興趣的。”
王春濤依稀還記得,給29床的秦左做手術的時候,陸成只是稍微說了幾句話,朱雀光就立刻進行了追問。
這要是他還聽不出來,陸成說的東西,可能是朱雀光都極為感興趣,甚至都是可以讓他找到膝關節鏡相關手術突破口的話,那他就不要活了,也別來學了。
“這個后面慢慢說,這種東西,你現在聽起來,可能知識儲備還不太夠。”
陸成記得在自己剛進科室的時候,林尤對自己,就是一口一口喂的,所以,他不能一上來就給王春濤把那些東西都說透,這樣只會讓他云里霧里,反而到時候沒有自己的體會了。
“王春濤,你對我們骨科如果感興趣的話,我建議你可以翻一翻骨科規培教材、坎貝爾這些專業的書籍,把里面的基礎知識啃得大概,有了一定的基礎,然后再去慢慢看文獻來積累。”
“否則一上來,就聽我們說這些即便是文獻上,都未曾記載的最新的東西的話,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這可不是我藏私。”
王春濤立刻點了點頭。
藏私,其實并沒有什么好藏的,至少,在臨床醫學這樣在華國普遍認為的西醫教學之中,暫時王春濤還沒見過,也沒聽過有哪個老師你問他問題他不回答,或是他不愿意回答的。
西醫能夠快速地發展,易學,原理通透是一部分,愿意教學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的。
“師兄,我曉得的,我自己拿捏地住分寸,那我就不問了。”
“不過我想八卦一下,朱教授,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帶研究生了?”
“在來骨科之前,其實我就對骨科的幾大塊有過了解,我對運動醫學是最感興趣的,而且,我還打聽過來,目前來講,除了陳教授外,可能就是朱教授在運動醫學這一塊,最有造詣了。”
“所以,師兄你能不能抽空也幫我美言幾句啊?”
“朱教授肯定會聽你的。”
王春濤說出了心里的小九九。
陸成卻是回道:“王春濤,這你就想錯了,我如何在朱教授面前夸你,其實都是無濟于事的。”
“想必你今天也看到了,朱教授自己就是一個特別愛學習,也是特別務實的人,那么他最喜歡的,也是這樣的人。”
“你好好做自己的事情,他肯定會自然而然地發現。”
“我要是貿然去推薦,反而會給他留下一個你阿諛奉承,故意引誘我去推薦你的心態。”
“這反而是不太好的,等你到臨床久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說到這里,陸成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
“王春濤,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們實習階段,其實是可以選自己多在一些科室待一些時間,或是偷偷摸摸去自己感興趣的科室的吧?”
這其實就是當初閔教授讓自己好好管一管艾荷她們的原因。
不過很可惜,艾荷和秦安都是女生,可能天生地對外科并無太大的興趣。
杜武和常光林倒是有這個想法,不過他們都太過于優秀了,想要多看幾個科室,然后找尋自己最為合適的,
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有時候就是這樣,最優秀的,反而并不是最合適的,意志力也不是最堅定的,反而,像王春濤這樣,懂得自己修為如何,知道自己怎么選擇的人,還會在上級眼里留下個不錯的映像。
“就是逃課啊,我先再看看,如果在這里待得合適,我以后就住這里了,空閑在值班室看書,有手術就上手術,我就不信,我死皮賴臉地待到明年面試。”
“我筆試過了,還感化不了朱教授或是其他的教授。”
王春濤這個主意,其實很賴皮,但很好很好。
每個教授,幾乎都會被這樣的毅力感動,即便嘴上不會答應絕對收下王春濤,但是其實不要三個月,他們心里就已經有了人選,再有人找,肯定會被拒絕的。
這一點,當初陸成有一個同學,每天早上都去科室查房,查了兩個多月,雖然那個老師沒有松嘴。
但是最后保研的同學去問他要名額,他都說自己的心里已經有人了。
人都是人。
追女人,和找導師,其實可以以同樣的方式處理。
當然,如果你引起了老師的惡感和厭惡了的話,就盡早放棄,免得越做越錯,早點離開的好。
說到這里的時候,朱雀光回來了:
“小陸,小王,你們兩個在說啥了,說得這么認真,讓我老朱也聽聽。”
朱雀光,一般在別人口里有兩個稱呼。
雀哥,光速雀。
但是他自己卻不能夠這么自稱,否則,就真是自己有揭短的嫌疑了。
雀,同鳥,在新華字典之外,已經延伸出了不少其他含義。
“雀光哥,王春濤說你做的手術好快。”陸成趕緊笑著道。
“我信你個鬼,你才做了二十多分鐘,”朱雀光一臉不信。
陸成解釋道:“雀光哥,那你也要看我們分別是做的什么啊,你做縫合加成形,才用了半個多小時,我只是做了個清理加成形,就用了二十多分鐘,這能比嗎?”
“和雀光哥你比快,我是遠遠比不上的。”陸成順便開了個玩笑,但也沒太露骨。
朱雀光則是道:“你是真的跟著你師父學壞了。我哪里快了?你應該要看到我做了三臺手術,這么持久才對,一點都沒眼力勁兒。”
“還有就是,你小子這是第一次做手術,就只用了二十多分鐘,我當年。”
“算了,不說了,人比人得死。”
一般提起當年,要么就是太厲害,要么就是太次,要是一般般的,根本進不去長時間的記憶里去。
“多謝雀光哥的夸獎,雀光哥一般很少夸人,我可就當真了,”陸成回道。
王春濤看著陸成和朱雀光商業互吹,一陣無語。
看來自己得重新評估一下陸師兄了,他并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毫無交涉的經驗,一直以來,恐怕對自己都是以誠相待,或是不太熟,所以,止步于禮。
有一句話,其實王春濤很認同的,
真正的朋友之間,素質并不在口頭上。
朋友之間的對話,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真正的素質。
自己還要慢慢來啊。
終于朱雀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看了王春濤一眼,說:“小王,這里你最小,你去點菜。想吃什么都行。”
“這是我們骨科的規矩。”
王春濤有些錯愕,這規矩?
陸成點了點頭,說:“雀光哥沒說錯,骨科的最小的,沒有給錢的先例,點菜優先。”
“你去看吧。”
以前,科室里,陸成是最小的。
林遠請陸成吃飯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王春濤聽到這,才真信了,于是跑去看菜。
朱雀光才道:“小成,你之前在手術室所說的那個內側半月板后角的損傷,和力線的關系,你能夠找到新的證據嗎?”
“其實你這種提法,曾經在Nature雜志上,也有學者寫過,而且還做了隨機對照試驗。”
“不過,在文章發出之后,關節鏡雜志對Nature直接開炮,直接罵這個手術的設計理念不成,這個事件,恐怕是sci雜志之間,如此直接開炮的,為數不多的事件。”
“自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再提這樣的提法了。”
“畢竟,在運動醫學方面,關節鏡雜志,才是最為權威的。”
說到這,朱雀光又是道:“但是其實在臨床上,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我們在做內側半月板后角損傷的手術之后,有太多的病人都會感覺到不舒服。”
“然后會再做,然后繼續不舒服,而且再次二進宮的時候,我們發現,半月板其實已經愈合了雖然達不到正常半月板的形態,但是,如果在半月板的其他位置。”
“這樣的愈合程度,都是可以達到沒有癥狀的。”
“可在半月板的內側后角處,病人卻是會總是感覺到不太舒服。”
“所以,這個還是有繼續研究的價值的,你可以繼續深入一下,我們可以討論討論。”
朱雀光喜歡臨床,但是他之前對基礎的科研并沒有深入的了解和學習,因此,在這方面一直是短板,但是,他也還是在學習,他想搞一些臨床上的課題。
陸成這么一提,他自然又來了興趣。
如果陸成的提法很對的話,那么他很可能拿到一個很大的課題回來。
陸成道:“雀光哥,精確的計算,我還沒有做,但是,我們如果考慮到,關節炎其實也是關節狹窄和骨贅增生,會導致力線的異常。”
“那么,可能半月板內側后角的損傷,就是力線不正,關節炎的前兆,而在這個時候,如果我們進行了脛骨的截骨矯形的話,那么很有可能會大大推遲發生關節炎的幾率。”
“同時,增加了膝關節的間隙,可以讓半月板后角不再有卡壓,導致病人的不適感。”
“這些都只是我聯合半月板損傷的機制和關節炎概念的一些想法,要印證的話,可能需要不短的時間。”
朱雀光點了點頭,連忙說:“其實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一直沒人可以討論,你師父林尤對數據這方面其實也并不敏感。”
“如果大尤哥建議你近兩年不再進行科研,只做沉淀的話,那我可以先去申請課題,然后等兩年之后,我們再一起做,我跟著你做也可以。”
“我只是希望,我們可以盡早地幫助病人從術后非疼痛性質的不適感中,解脫出來。”
朱雀光這是在邀請陸成與他一起做課題,但是,他也說了,會把這個課題的名字,留給陸成,怕陸成覺得朱雀光這是在搶他的課題。
但陸成卻并沒有朱雀光那樣的想法:“雀光哥,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這個課題,你做也是做,我做也是做。”
“我師父說我近兩年,盡量不要去碰科研相關,主要是覺得我如今的沉淀不夠,理解也不會太深,并不是說什么都不能做,我想,這個課題還是極為有意義的。”
“我本來就要在臨床,雀光哥帶著我一起慢慢做就是了。”
陸成這就是送人情出去了。
而他之所以會送這個人情出去,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的。
而且,陸成也知道,朱雀光知道他的打算。
陸成說的是朱雀光帶著他做,就證明要以朱雀光為主導,這樣一來,朱雀光必然要占據不少的時間,那么他的手術時間,必然會減少一些。
朱雀光要減少手術時間,自然而然地就只能讓出一些手術出來。
現在科里面可以做肩關節鏡的,就只有林尤。
如此一來,等林尤把課題做完回來,根本就不會發現自己的收入和病源減少。
而朱雀光了,得到了自己的課題,可以繼續深入鉆研新領域,為自己沖擊教授職稱做準備,還能在全國打響運動醫學專家的名氣。
陸成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接手之前林尤做的一些手術,
如此一舉三得的事情,他就不香嗎?
“謝謝。”朱雀光思量了一會兒,說了這么兩個字。
陸成趕緊站起來道:“雀光哥,你這話有些重了,你和我師父像兄弟一樣,算起來我喊你一聲師伯也不過分,而且,你今天也給了我不少的指點。”
“我可擔不起你的謝謝,我以后要請教你的地方,肯定多了去了。到時候還希望雀光哥不要藏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