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怕影響自己在隆慶帝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高拱都要攥起拳頭和徐渭開打了,你個王八蛋…就算想做手腳也不能這么公開做,還講不講規矩了!
難怪是錢淵的生死之交,一丘之貉啊!
的確,王崇古就是高拱挑選出來的第一人選,曾長期在東南任職,知兵事,又是楊博的連襟,心腹張四維的舅父。
抬頭看了眼隆慶帝,高拱從牙縫里崩出一句話,“臣詢兵部,楊惟約有意舉薦故浙直總督、閩贛總督胡宗憲起復,胡汝貞久歷戰事,曾掃平倭患,必能再立新功。”
徐渭閉了嘴,側頭用詭異的視線打量著高拱…他曾經聽錢淵說過,高拱對胡宗憲挺賞識的,而胡宗憲和東南諸事多有了解,亦知隱秘之處…所以,錢淵是做過手腳的,絕不能讓胡宗憲起復。
“胡宗憲?”隆慶帝目光一凝,猛地一拍桌子,“決不可!”
殿內陷入一片寂靜,這是隆慶帝第一次正面拒絕高供,而且是以毫無猶豫的姿態。
高拱眼中一片茫然,隨后臉色微白,有些不知所措…十年了,在裕王府中,高拱向來是說什么就是什么,即使隆慶帝登基之后,對高拱依舊保持著原先的態度,就算要回絕高拱也會用婉轉的手段,從沒有如此當面斷然回絕。
一旁的徐渭在心里琢磨著,錢淵那廝給胡宗憲挖了什么坑…陛下居然大怒至此。
要不是錢淵義正言辭,隆慶帝未必會默許讓胡宗憲全身而退,但也絕不會再用胡宗憲。
去年南宮中,隨園為胡宗憲出頭,最終力保其只罷官歸鄉,當日一言不發的高拱敏銳察覺到了其間有些詭異…事實上,高拱的學生和胡宗憲一直有書信來往,胡宗憲也有意借高拱起復。
別人不知道,但胡宗憲心里是有數的,自己和錢淵間隙太大,絕不可能借隨園起復…自己還未滿五十歲,難道就此困居鄉間?
所以,在王本固彈劾奏折中提到汪直逃竄出海,東南倭患再起的時候,高拱先選中了王本固,又挑選了胡宗憲為備選。
他哪里想得到,錢淵早就在大半年前在隆慶帝面前給胡宗憲挖了個坑,這次連著高拱一起摔了進去。
隆慶帝強自摁耐心中的不滿,輕聲道:“高師傅,戰報未至,臨陣調駐將領實在不妥,更不知會不會開戰,若是開戰,展才久歷戰陣,當能穩住局面,此事稍后再議。”
高拱知道今日情形有些不對,不敢再強行反對,只說:“錢展才雖提前離京,但未必來得及,王本固奏折提及,汪直六月一日逃竄離海,次日匯同浙江巡撫侯汝諒,議定召兩浙諸軍,調吳淞水師、兩浙水師共同進剿,戰報應很快抵京。”
王本固、錢淵、侯汝諒…從這幾個名字中,徐渭聽出了點什么,轉頭看了眼高拱,兩人對視一眼都若有所思。
這兩人都是文官集團出類拔萃的人物,比起來,隆慶帝差的太遠。
當年東南倭亂,連綿大戰之下,官軍不能制,朝廷設浙直總督,大量資源向東南傾斜,在這種情況下,嚴嵩憑借胡宗憲牢牢的壓制住了徐階,在倭患平息之前,徐階在黨爭期間幾乎無還手之力。
如果東南再陷入戰火,高拱絕不會允許主導戰事的權力落在徐階、隨園手中。
“未必來不及。”徐渭突然開口,“若展才趕至浙江,以兵部侍郎的身份節制諸軍,當能使大戰不起。”
“若展才如朝中奸黨所進讒言一般有異心,當冷眼旁觀,甚至等官軍大敗后再接手,更有甚者養賊自重。”
“請陛下使錦衣衛密探寧波動向,若展才力挽狂瀾,還請陛下為其正名。”
什么奸黨,什么讒言,什么正名…聽得隆慶帝齜牙咧嘴,也聽得高拱咬牙切齒。
高拱這一年多來實際執掌朝政,又兼禮部尚書,兵部、吏部為其命是從,囂張跋扈,少有人敢當面頂撞,今日卻被徐渭三番兩次的指桑罵槐,內心深處正在發狠,別被我抓到把柄,不然…
這還沒完呢,徐渭偏頭看向高拱,“記得紹興知府郭中是高家姻親,高閣老也可以打聽打聽嘛。”
隆慶帝微微頷首,不管怎么說,至少徐渭的言辭坦蕩無私心,倒是高拱…
不過隆慶帝就這性子,打圓場笑道:“前些日子,有言官又彈劾嚴嵩父子,嚴家進獻《清明上河圖》,高師傅和文長都是博學多才,不如一起品鑒一二?”
高拱刻板的回絕了,卻沒有起身告退,而是沉默的等待著什么。
隆慶帝有點不知所措,而徐渭死命咬著嘴唇就怕笑出來,高拱這是在怕什么…
“咳咳,臣今日幸蒙陛下召見,倒是有興致一賞《清明上河圖》。”徐渭含笑道:“對了,待會兒陪陛下來兩盤圍棋?”
“久聞文長圣手,可要手下留情。”
“何敢稱圣手,不過比展才的確強得多。”
高拱臉黑如鍋底的看著這一幕。
徐渭是能拉的下臉做幸臣的,而高拱從來沒想過走這條路。
“三人弈棋,勝者繼續,負者離席。”徐渭一邊說著一邊舀了碗綠豆湯,“高閣老,幫忙把盒子遞過來,那是今日下官帶來的冰沙…高閣老,別走啊!”
高拱實在不放心徐渭和隆慶帝單獨相處,但聽到這話兒,不走也得走了…不然傳出去,自己和徐渭一起媚上…徐階或許忍得住,甚至愿意背這個鍋,但高拱是不肯的。
隆慶帝喝了兩口綠豆湯,嘆道:“說起來當年還是高師傅替朕引薦展才的,沒想到兩人如今勢如水火…”
“又不是展才一人,陳以勤、殷士儋、胡正蒙…哪個都和高新鄭處不好。”徐渭嘀咕道:“也就張居正、張四維…總不能讓展才并隨園都投入高閣老門下,俯首帖耳吧?”
隆慶帝咂咂嘴,“高師傅這脾氣也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