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嘉瞄了眼海瑞,這個鍋…自己肯定是要背的,但也要拉個人一起背。
這位是唐荊川病逝前舉薦的,雖然不算隨園一黨,但終究和隨園有些淵源,而且聽說海瑞和錢淵有舊,
“胡某赴任寧波知府以來,向來蕭規曹隨。”胡應嘉揚聲道:“人贓并獲,口供無誤,還請剛峰決斷。”
海瑞立即答道:“按前例,吏員收取賄賂而使商家減漏稅銀,不過百兩,杖責二十驅逐,過百兩,斬首示眾。”
“碼頭管事牽線搭橋,但未收取賄賂,當罷職驅逐。”
“高家賄賂吏員,當禁出海十二月,另罰銀數倍。”
漸漸靠攏過來的人群原本還在議論紛紛,如今鴉雀無聲,人人都在想,這次隨園真是丟了大臉。
無數道視線集中在孫鋌臉上,胡應嘉看似鎮定,但也惴惴不安,萬一孫文和要掀桌子,自己還真沒什么好辦法。
孫鋌深深打量了胡應嘉一眼,輕聲道:“此事非高家所為,只是高家下人為私利所為,不如只罰銀了事?”
胡應嘉輕描淡寫道:“剛峰如何說?”
海瑞皺眉思索時,孫鋌和胡應嘉對視一眼,又立即移開了視線。
胡應嘉琢磨孫鋌原本性子跳脫,南下歷練數年,心思深了,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也聽得懂了。
而孫鋌在琢磨胡應嘉之前那番話是無意的還是刻意的…將事情都推到高家下人身上,自己至少能給高儀、徐渭一個交代。
圍攏的人群越來越多,大量海商聽聞消息都趕過來看熱鬧…這事兒很可能成為胡應嘉能不能徹底掌控通商事的證明。
不多時,府衙刑房吏員、捕頭已經到了,在墻上貼出告示,并大聲宣讀,訴其罪名。
“鎮海縣衙吏員趙立,收取賄賂使商家漏…真要砍了腦袋啊!?”
“那還有假!”旁邊見多識廣的人嚷嚷道:“前些年龍泉公還在鎮海,隔一段時日就要砍幾個腦袋!”
“畢竟是吏員,居然不報上去,直接砍了…”
“有龍泉公當年舊例在先,誰還能說甚么。”
“這位胡知府也是個狠人!”
“能和錢砍頭比?”
“要知道他才來了一個月,居然拿隨園開刀,你說夠不夠狠?”
“這倒是,孫知縣這次也被弄了個沒臉。”
“難說難說,誰不知道鎮海這邊是龍泉公一造,不信真砍了腦袋…記得趙立很早就跟了龍泉公。”
“是啊,說不準今兒收押,明兒就…”
“看!鬼頭刀都舉起來了!”
碼頭處的高臺上,胡應嘉揚聲道:“鎮海設市通商,乃本朝未有之例,當機立斷,不可遲緩!”
兩個劊子手都轉頭看向另一側,孫鋌面色鐵青,雙手籠在袖中,一言不發。
跪在地上的趙立嘴巴被塞的死死的,扭著身子拼命掙扎,一旁的高家下人已經是屎尿齊流。
“斬!”
海瑞一聲厲喝,劊子手不再遲疑,一腳將兩人踹倒,瞅準時機,鬼頭刀一閃而過,兩顆頭顱咕嚕嚕的滾到臺下。
臺下一片沉默,不少人目光閃爍不定,吏員趙立被斬首示眾,這是自錢淵回京后第一個被殺的吏員,而與錢淵不同的是,行賄的高家下人也被砍了腦袋。
心思敏銳的人都猜得到,這是在為錢塘高家開脫,但他們也不禁惴惴,受賄的被砍,行賄的也要被砍…這位寧波知府真夠狠的!
無論是這個時代還是后世,受賄的總是受到更多的指責,事情敗落后也會受到更多的處罰,而行賄的就松快多了…
胡應嘉凝視下方,心里估量自己此舉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引起縣衙乃至孫鋌的敵視,這是肯定的,但對自己執掌通商事,把控府衙內部,自然是有利的。
反正你錢展才說了要狠一點,如果有人來找麻煩…胡應嘉瞄了眼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游擊將軍張一山,心想這廝也不知道能不能幫的上忙。
孫鋌是第一個揮袖離去的,之后海瑞、宋繼祖也紛紛離開,張三向胡應嘉遞去一個同情的眼神后也走了,胡應嘉在臺上怔怔的站了好久。
張三在鎮海時日久了,當年也跟著錢淵北上在隨園呆了好久,很清楚孫鋌的性情…手下戶房吏員被砍了腦袋,丟了大臉的孫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鬧出點什么事來。
反正少爺交代過了,只要不出大亂子,自己不能明面上給予胡應嘉任何助力…張三能不同情胡應嘉嘛,這位真是被少爺坑慘了。
胡應嘉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踱步上來的叔父胡孝行,“叔父,算是和孫文和撕破臉了。”
“遲早的事。”胡孝行不在乎的低聲說:“回頭我再打探打探…”
“罷了罷了。”胡應嘉打了個寒顫,想了想突然問:“這事兒沒人慫恿叔父吧?”
胡孝行眨眨眼,“沒有…其實這事兒知曉的人不算少,只是錢塘高家是隨園一黨…”
“那余姚陳家、新昌潘家、山陰諸家、會稽陶家?”
“那幾家都還算守規矩。”胡孝行悻悻道:“錢龍泉是善財童子,隨園頗有財力,又不會少了他們的銀子。”
胡應嘉舔舔嘴唇,視線在叔父身上來回打轉,猶豫片刻后低聲說:“胡家船只出海,絕不能…”
“那是當然!”胡孝行笑道:“絕不會給孫文和找茬的機會。”
胡應嘉也算了解孫鋌…好吧,了解隨園這幫人的性子,全都不是君子,報仇是從早到晚,絕不會等三年,而且往往是哪兒痛就往哪兒戳,還會在傷口上撒一把鹽。
孫鋌如若要報復,還有比胡孝行更合適的人選嗎?
打起精神繼續忙碌,直到天色暗了,胡應嘉才疲憊的回了府衙后院,隨意吃了點填飽肚子,歪在椅子上默默思索。
南下之前和錢淵密議,其一是蕭規曹隨,盡快掌控通商事,其二是董家…如今前一條算是勉強完成了,而后一條,也要提上日程了。
抿了口茶,胡應嘉詫異問:“居然是明前龍井,哪來的?”
跟了胡應嘉十多年的親隨笑著說:“杭州府那邊送來的,原先每年都要送入京中隨園,今年…”
“今年隨園的份額不送了?”胡應嘉嘿嘿笑道:“杭州知府倒是有點膽氣。”
“魏國公的姻親。”親隨解釋道:“據說和錢龍泉沒什么來往,轉送寧紹臺的府衙了。”
胡應嘉又抿了口,滿意的點點頭,心里卻在幸災樂禍,還真以為隨園失勢了啊,這貨也是個腦子不好使的,錢展才那廝最是睚眥必報。
不過也是活該!
胡應嘉揮手斥退親隨,心想那廝把自己送到火山口,沒了明前龍井算得了什么…還虧自己南下之前與其密議,到任后一天到晚愁著稅銀會不會繼續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