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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二章 為什么?

  忍耐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在即將見到光明的剎那,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跤,甚至還跌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中,徐階如何不恨?

  書房里一人獨處,徐階再也忍不住了,他面容猙獰,雙目枯干的手上青筋畢露,提起筆試圖寫些什么,但最終用力將毛筆擲在地上。

  細細的復盤那夜西苑諸事,徐階看的很清楚,最重要的是隨園錢淵、徐渭陪伴裕王、高拱,并閣臣夜入西苑。

  高拱、吳山、李默、錢淵,每一個人都和徐階不對付,在裕王通過王府侍衛…實際上是錢家護衛,控制住西苑之后,別說徐階擬的遺詔了,就算真有嘉靖帝親筆留下的遺詔也不頂用。

  在徐階的計劃中,自己和張居正擬遺詔,并司禮監黃錦、馮保、陳洪,再召集勛貴一同去裕王府迎裕王登基,當眾宣布遺詔…無論如何,裕王都只能認下。

  沒有隨園的錢家護衛,很難控制住西苑,沒有錢淵居中調配,高拱很可能會陪著裕王入西苑,而不是伙同吳山、李默。

  所以,隨園是很重要的。

  但最關鍵的卻不是隨園,而是張居正泄露出去的消息,這也是徐階百思不得其解的關鍵。

  為什么?

  為什么!

  這么好的機會,你不跟著進場,卻要反戈一擊?!

  徐階怎么都想不通,徐璠、徐瑛不成器,小輩里只有張居正這么一個人物…呃,沒把錢淵算進去。

  自己對他還不夠好嗎?

  從嘉靖三十五年至今四年,一個無名無望苦等多年的翰林先被送進詹事府,后兼國子監司業,還為重修副總裁官,甚至還是徐階親手將其塞進了裕王府。

  這已經不是什么舉主之恩,提攜之德、翁婿之情了,張居正這個名字這幾年幾乎就代表著徐階,一榮皆榮,一損皆損。

  徐階也知道,張居正和高拱走的有點近,這也是他起意讓張居正入西苑參與遺詔的主要原因…但他沒想到,張居正的屁股早就坐到高拱那邊去了。

  遺詔之策落空,最得益的就是高拱…畢竟吳山、李默年紀很大了,而徐階年紀是比他們小的。

  徐階想不通的地方…他永遠也想不通。

  嘉靖三十五年,張居正曾經在這座書房里縱談民眾受土地兼并之苦,而徐階一笑了之。

  嘉靖三十六年,徐階密謀浙江事,張居正曾經力勸勿因小失大,再使一省動亂,而徐階用陰冷的視線讓他閉上了嘴巴。

  和徐階相比,張居正一樣有著攀爬到金字塔尖的野心,但不同的是,他有著匡扶社稷的雄心壯志。

  張居正也是個官僚,但他不僅僅是個官僚。

  在書房里熬了很久,徐階才面無表情的回了后院,一進正院就忍不住皺眉,女兒的啼哭聲讓他心煩。

  “白眼狼…”

  “住口!”

  “父親,若不是您提攜,他姓張的…”

  “閉嘴!”徐階上前兩步,呵斥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誰讓你不管不顧回來的!”

  還在垂淚的張氏暗咬銀牙,雙目圓瞪,卻不敢開口,畢竟是夫妻,她能察覺到丈夫藏于心里的怒意。

  比起錢淵,如今的徐階更恨張居正,但如今,他并不希望和張居正發生正面的沖突,或者現在就出壓自己這位女婿。

  原因很簡單,一方面,張居正的叛變讓他一躍成為高拱的心腹,徐階并不希望和高拱立即發生沖突,另一方面,李春芳得手禮部侍郎,這讓徐階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至少,如今陛下只盯著西苑,出手提拔潛邸舊臣,還沒有開始翻案、平反冤獄、清算嚴黨等一系列的動作…而這些,是需要一個契機的。

  面子上過的去就行…面子上過不去也只能當做看不見,女兒一怒之下回娘家,只會讓知情人暗地里笑話。

  徐階久久凝視著女兒,最后甩袖離去,留下了一句話。

  “同為徐家女,均與岳家起隙,為何她從未回娘家哭鬧?”

  這句毫不留情面的話給了徐氏沉重一擊,她昏昏沉沉的出了門,上了轎子,回了家。

  往日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說起來待字閨中時,姑侄倆還算來往密切,直到那個已經名揚天下的青年出現在徐府。

  徐氏知道,自己不恨那個男人,卻恨自己這位侄女,所以她最大的期盼是,丈夫張居正能壓過那個男人一頭…用事實證明,自己才是最好的。

  如今張居正終于一躍而起,雖然沒有壓過錢淵一頭,但朝中上下皆知,他入閣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但付出的代價是將徐府踩在了腳底,張居正更是將妻子徐氏踩在了腳底。

  徐氏心里有著古怪的感受,她嫁入張家,并不掩飾自己對身處東南的錢淵一舉一動的關注,這一點張居正是知情的。

  如今張居正卻和錢淵站在一個立場上…他是嫌自己帽子不夠綠嗎?

  “咯吱。”徐氏不顧管家游七的阻攔,強行推開了書房,張居正神色淡漠的轉過頭來,嘴角仍有笑意。

  久久的沉默后,張居正面色不改,輕聲道:“春夜仍有寒意,夫人且先去歇息。”

  都懶得問妻子什么時候回家的…徐氏已經回娘家好些天了。

  徐氏咬著牙道:“何必虛情假意,我只問一句。”

  “夫人請問。”張居正整理了下桌上的文稿。

  “那夜,你為何要…”

  張居正懶得再敷衍了,反正已經下了床,還能怎么著,直接了當道:“外間之事,不勞夫人憂心。”

  徐氏臉色慘白,半響后突然尖聲道:“難道你不恨他?!”

  張居正手一僵,成親也有近四年了,夫妻情分卻不深,很大程度就是因為那個“他”。

  這是徐氏最難以理解的,你張居正的妻子明明還掛念那個人,為什么你那夜會選擇他?

  就算是徑直去找高拱、李默、裕王都可以,為什么會去隨園?

  長時間的沉默后,徐氏冷笑道:“侄女婿有弄璋之喜,我擬明日去隨園相賀。”

  看著妻子離去的背影,張居正的臉色終于變了,顯然,這位女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句話在張居正和錢淵之間刻下一道深深的,無法彌補的裂縫。

  論控制欲,張居正、高拱、徐階都是一等一的,他能忍受妻子如此明目張膽的給自己戴綠帽子?

  別以為是開玩笑,就在去年,南京工部侍郎的妻子先后和小叔子、侄女婿偷情,最終那位丟臉的工部侍郎選擇了辭官致仕。

  想到這,張居正走出書房,向游七招了招手。

無線電子書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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