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不想說話,裕王不敢說話,場面僵持在那兒了。
黃錦笑呵呵道:“展才,陛下駕臨,還不把好玩意兒都擺上來,都已經飯點了。”
“是是是。”錢淵給黃錦遞去個感激的眼神。
嘉靖帝懶得理會,隨處觀賞隨園,繞到正廳后面,卻透過縷空的窗戶看見兩個女子身影。
“那是…”
陸炳低聲道:“展才妻徐氏。”
嘉靖帝看了眼錢淵,心想回京后這廝還算老實,畢竟大功未賞,揮手道:“賜安人。”
安人是六品…呃,錢淵這個御史還只是七品呢。
小七出來謝恩,跟在她身后的是王氏。
“免禮吧。”嘉靖帝笑道:“三年前展才在御前一力求娶,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誠為本朝佳句,這三年可再有妙筆?”
小七扶著王氏抬頭看了眼,“東南戰亂,為士卒裹傷救命,無心于詩詞之道,還請陛下恕罪。”
“父皇,徐氏在東南被稱為千手觀音。”裕王湊趣道:“專為傷兵設立診所,得其救命、保全手腳者數以百計。”
“可贊可嘆。”嘉靖帝點點頭,回頭指著錢淵道:“嫁給你這個不通詩詞的…真是可惜了!”
錢淵忍住吐槽的欲望擺出一張贊同的臉,還真以為她滿腹詩才啊!
嘉靖帝的視線落在王氏身上,這個女人身量極高,打扮利索,背脊挺直,站在那透出一股英姿勃發的氣勢。
“這是福建總兵戚元敬妻王氏。”錢淵心里暗罵幾句真是不湊巧,“路上不太平,母親、小妹一行人上京皆是女眷,請了王氏陪同。”
頓了頓,錢淵又解釋道:“嘉靖三十三年崇德大捷,倭寇圍城,恰逢王氏率家人南下入浙,城外擊賊,趨馬如飛,左刀右槍,于城頭挽長弓,三箭立斃三賊,后大敗倭寇,多賴其力。”
嘉靖帝環顧四周,哼了聲,“展才,好大的架子,一省總兵官讓其妻送你家眷入京。”
張四維、林燫都閉上嘴巴,黃錦也不敢吭聲,裕王更是像只鵪鶉,畢竟文臣結交武將是很犯忌諱的事,唯獨小七這個傻大膽聲音清脆道:“王家姐姐好本事,戚元敬是她手下敗將呢。”
陸炳這才輕聲笑道:“那當然,不然戚元敬也沒有如今偌大名氣。”
“戚元敬倒是情有可原,但展才…”嘉靖帝展顏道:“徐氏看起來不像是有武藝在身的,你如何也畏之如虎?”
“陛下!”錢淵努力憋出一臉的紅,正色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言語怎能如此輕佻!”
嘉靖帝一愣,罵道:“你這廝好大的膽子!”
“外間傳言,不過三人成虎而已,陛下輕信,還以此取笑。”錢淵昂著頭道:“學生今日愿逆圣顏!”
“展才!”裕王呵斥道:“還不跪下請罪!”
“學生沒錯!”
“那就是朕錯了?!”嘉靖帝氣得一腳踹在錢淵大腿上,“黃伴,直面斥君,如何定罪?”
“呃,皇爺,罰薪一年可。”
“嗯?”
“流放充軍亦可。”
錢淵側頭看見小七和王氏回去了,才拍拍大腿上的塵土,低眉順目道:“學生錯了。”
嘉靖帝眨眨眼,剛才還犟著呢,一轉眼就低頭了?
“陛下啊,在她面前,多多少少也要給學生留點面子。”錢淵苦著臉小聲說:“在外頭已經被人笑話了,還要把笑話帶到家里來…學生也要面子的啊。”
嘉靖帝氣極反笑,“這般模樣,說不是畏妻如虎…天下誰敢信?!”
“家中事務,女主小事,男主大事。”錢淵湊近小聲說:“何為大事,何為小事…此為小事。”
嘉靖帝腦子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周圍的林燫和陸炳還好,黃錦和張四維、裕王已經忍不住笑意了。
“就知道耍嘴!”嘉靖帝一揮袖袍往外走,“這輩子也就個幸臣!”
裕王拍拍錢淵的肩膀,“膽兒可真夠大的…”
錢淵聳聳肩沒吭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代人人人平等的觀念在這個時代能凸顯出個人的特色,在將帝王視為君父的朝代中,能夠給帝王帶去更多的新鮮感。
當然了,這個度是需要精準把握的…特別是針對嘉靖帝這種幾百年難得一遇的難侍候的君主。
一桌好菜,嘉靖帝坐在主位,兩邊分別是裕王和錢淵作陪,張四維、林燫也得以上桌相陪,黃錦、陸炳雖然權重位高,但卻是皇帝的私臣,只站在一旁干看著。
“這些天學生也忙得很。”錢淵夾了筷菜,剛剛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吃飯,餓的很呢,“每夜要給戶部授課,還要批改作業…就是答卷,最后還得備課…就是準備第二夜的課程。”
“陛下,戶部上上下下近三百人呢,不從鎮海調幾個人來,光靠學生一人,得耗多長時間?”
“每夜書房燭火至少三更才熄,所以第二日才會起得遲,這也是勤于王事,畢竟是陛下親命。”
嘉靖帝對另一旁的兒子說:“今日見識三寸不爛之舌否?”
裕王忍笑用力點頭,前幾天高拱還在罵呢,戶部有個員外郎說過…從頭到尾他都沒見過錢龍泉。
這些日子,高拱和錢淵還是不合,也不知道是有人指點,還是裕王領悟了其中奧妙,并不出口阻攔打圓場,只控制著局面而已。
有下人端著新鮮菜上來,錢淵瞥了眼過去,是彭峰,使了眼色過來。
錢淵找了個借口脫身,在小廚房意外的看見了小七。
“別擔心,沒事。”錢淵還以為妻子為之前那一幕擔心。
小七看了眼站在廚房監視的侍衛,拉著錢淵出來,找了個空閑地方,附在錢淵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錢淵臉色微變,卻來不及多問幾句,沉默片刻后才回到正廳。
“展才,今日陛下駕臨,可不能再那般吝嗇。”裕王笑道:“百味羹總是有的吧…父皇,這是隨園秘制,數十種美味熬制成一鍋,其味鮮美無比。”
正說話間,彭峰和梁生捧著盤子進來,一個盤子上是百味羹…其實就是佛跳墻,另一個盤上是切好的全聚德烤鴨。
黃錦按例查驗后,錢淵親自舀了碗遞給嘉靖帝,眉頭微皺,的確有口臭。
嘉靖帝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看了眼梁生,又看了眼彭峰,“這就是你賴以成名的錢家護衛?”
彭峰和梁生均單膝跪下,“小人拜見陛下。”
“展才,此人看上去無甚武力,卻是護衛頭領?”裕王好奇問:“不都說錢家護衛精銳甲于東南嗎?”
錢淵目光一冷,笑道:“不過笑談而已。”
嘉靖帝點點彭峰,“此人倒是有些書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