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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拜祭

  下了一夜的小雨,到了凌晨變成冰珠,沒一會兒,雪花飄飄揚揚,給整座北京城披上一件潔白的毯子。

  其實嚴府用不著這件毯子,白色的燈籠處處可見,慟哭聲時時耳聞,徐渭去西苑打了個轉,寫了份青詞遞上去,才起身去了嚴府。

  嚴府門外車水馬龍,數十個官員正在雪中等待,徐渭看看這架勢,猶豫著要不要待會兒再來,但眼尖瞥見潘晟緩緩踱來。

  就在去年末,裕王府講官出缺,高拱上奏選翰林補之,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嚴黨的人選是唐汝楫,徐階推薦的自然是張居正,徐渭向高拱舉薦的就是潘晟。

  但高拱對張居正頗為賞識,兩人在國子監搭班子相處的頗為融洽,高拱曾經公開稱頌張居正的溫文儒雅…嘖嘖,明朝的內閣首輔中,高拱是少見的獨裁者,而張居正更勝一籌。

  對著三個人選,高拱詢問裕王,但裕王本人倒是挑中了一個多月后除服的諸大綬。

  “六部尚書都已經來過了,徐閣老更是一大早就到了。”潘晟沖著門房努努嘴,“文峰、子直、登之都已經到了。”

  “據說華亭是被趕走的?”徐渭小聲說,“適才在西苑撞見…嘴角帶笑,喜不自禁。”

  潘晟有點想笑,徐階一大早來拜祭,嚴嵩還算客氣,但嚴世蕃看見徐階身后的徐璠…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同樣都是心頭暗喜,但徐階還做做表面文章,一臉悲容,而徐璠嘖嘖,臉上的腫消了,記吃不記打的貨,估摸著回頭嚴世蕃還得找這廝麻煩。

  徐渭徑直入門,都沒搭理一旁的嚴府管家嚴年,進了門房看見幾個隨園士子,雖然嚴嵩是公認的奸相,但畢竟是喪事,再說了徐階都來拜祭。

  在門房里待客的居然是工部尚書趙文華,身披孝服,雙目紅腫,甚至額頭上都青了一塊。

  “文長來了。”趙文華眼神閃爍不定,他知道徐渭是隨園的第二號人物。

  徐渭拱手一禮也沒說什么,等其他隨園士子到了,眾人一起去靈堂拜祭。

  其實這個時代所謂的黨派,并不是那么涇渭分明,即使被公認為嚴黨或徐黨的官員,有時候在政治角里中也顯得面目模糊。

  像隨園這樣的以政治團體,而非家族式的集體行動其實非常特殊,但這也是隨園在政治層面名聲鵲起的原因之一,比如去年傳的沸沸揚揚的隨園鬧六科一事。

  在這方面,其實錢淵沒有下過什么功夫,畢竟離京三年了,徐渭隨伺帝側,平日里組織類似活動的是孫鑨。

  今天第一個抵達嚴府在門房等候的也是孫鑨,就是他主動攔下了陳有年諸人,準備以隨園的身份一起入靈堂拜祭。

  孫鑨、徐渭居前拜祭亡者,送上吊唁衣被致襚,“元輔節哀,東樓公節哀。”

  淚光盈盈的嚴世蕃與身后數子鄭重回拜,收下衣被,“雖未趕至,但足領盛情。”

  嚴府耳目眾多,嚴世蕃派人打探消息,確定李時珍的確在來京的路上。

  一一行禮完畢,趙文華將一行人送出嚴府。

  “梅村公留步。”徐渭回身行了一禮。

  “可惜李時珍未能趕及。”趙文華嘆道:“但義父寄語,謝過展才。”

  徐渭側身看了眼孫鑨,才輕聲道:“展才已盡全力,還望梅村公節哀。”

  趙文華微微點頭,頓了頓,等身邊的嚴年將幾位吊唁者引進門,才用極輕的聲音道:“嚴鵠。”

  徐渭瞳孔微縮,拱手一禮,下了臺階。

  一行人徑直回了隨園,徐渭拉著臉問:“虞臣今日為何未去?”

  孫鑨嘆了口氣,“虞臣兄看似沉穩,實則剛烈,再加上去年京察…”

  冼烔在一旁小聲提醒道:“虞臣兄二叔去年京察被斥無為,補位者是大理寺卿鄢懋卿之侄。”

  孫鑨又補充道:“為此事,虞臣兄與唐汝楫鬧過兩回,雖有同僚勸阻,但虞臣兄頗為不忿。”

  徐渭心里有點打鼓,陶大臨這三年一直在埋頭重錄校《永樂大典》,少問政事,隨園這邊的聚宴也很少參加。

  正說話間,錢錚入門,隨口問了幾句,拉著臉揚長而去。

  今日未登門拜祭的官員并不多,陶大臨、錢錚就是其中兩位,前者不忿,后者更是不屑。

  錢錚是聶豹的學生,是夏言的門生,不說聶豹被逼的罷官歸鄉,單論夏言之死,錢錚無論如何都不會上門拜祭。

  事實上,錢錚對侄兒,對隨園最大的意見就在這兒…當年入京后聽聞錢淵和嚴世蕃勾肩搭背,狐朋狗友,錢錚氣得火冒三丈。

  其實當年錢淵也很無奈啊,朝中嚴嵩、徐階勢力最強,叔父大人您倒好,全都得罪干凈了!

  等諸人散去,徐渭進了書房,沉思良久,提筆寫下一封信,喚來梁生。

  “立即送往鎮海,不容有失。”

  這段日子一直愁眉苦臉的梁生精神大振,拍著胸脯道:“徐先生放心,我親自南下。”

  “不行!”徐渭喝道:“你留下,遣派得力人手南下。”

  梁生的臉一垮,他接手劉洪,平日里主要負責的是三件事,與南邊的秘密聯絡,隨園里平日的護衛,以及…打理錢家酒樓的生意,最后一項對梁生來說堪稱磨難,每天都要對著賬本發愁。

  當天夜里,嚴府和徐府都不太安寧。

  送走來拜祭同時宣陛下口諭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陳洪,轉過來的嚴嵩老淚縱橫,斥兒不孝,“不扶棺歸鄉,難道讓你母孤魂難返嗎?”

  今日,嚴世蕃仿其父筆跡,上書陛下,言老臣年邁,恐有不測,請其孫嚴鵠代其子東樓扶棺歸鄉,陳洪其實就是為此事而來。

  嚴世蕃跪在地上,“為母親守孝,乃是孩兒本分,但守孝二十七月,父親怎么辦?”

  “難道讓孩子歸鄉為母守孝,未除服再聞父喪嗎?”

  “父親,孝有大小之分,他日歸鄉,孩子建屋墳外,日日拜祭,,十年不進葷腥。”

  嚴嵩的眼神中夾雜著復雜的情緒,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自己宦海浮沉數十年,本默默無名,卻因大禮議事件一朝而起,但若無這個兒子,自己如何能以青詞見寵,如何能擊敗夏言,如何能獨掌內閣十余年。

  可惜,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且是嚴嵩絕不希望付出的慘重代價,他冷笑譏諷道:“若無小閣老,何來嚴分宜!”

  “父親。”嚴世蕃抬起頭,“若無父親,何來孩兒?”

  沉默良久,嚴嵩嘆道:“說吧…但倒徐勢必不可行。”

  嚴世蕃深幽的視線投向父親,“但如若華亭登首輔,嚴府只怕大難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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