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縣是撫州府治所在,賊軍、官兵以及后續的糧米供應均是從汝江西進至臨川,再北上至南昌府,南下沿江至臨江府抵達前線。
這兒不能和寧海、鎮海相比,雖是寒冬,已然十二月中旬,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但碼頭處辛勤勞作的民夫衣著單薄,甚至不能遮體。
梁生側頭看了眼王義,“王哥,真的不回去?”
王義保持了沉默。
“不回去…少爺問起怎么回話?”
王義依舊沒有說話…錢淵給出的選項,他已經有所抉擇。
“這次先入閩,又入贛,護衛隊六十二人,陣亡四人,傷殘三人,超過一成。”梁生嘀咕道“也不知道少爺會不會訓斥。”
側頭看見洪厚笑嘻嘻的,梁生虛虛踹了腳,“就你們鳥銃手最是安全!”
“誰說的!”洪厚是護衛隊鳥銃手頭目,不滿的拍拍腰間的佩刀,“刀下也有七八條人命呢。”
梁生就是個嘴巴閑不住的,正準備嘲諷幾句,眼角余光瞄見戚繼美一臉忿忿的過來。
“怎么?還是不肯撥糧?”
戚繼美氣極反笑,“等了一個多時辰,居然沒見到人!”
梁生不屑的哼了聲,顛顛腳尖眺望就在不遠處的臨時巡撫衙門…早就說了,直接上手就好了,戚繼美也太迂腐了!
梁生今年二月初是跟著錢淵在杭州鬧過事的,親眼見到兵圍巡撫衙門,親耳聽見自家少爺如何將趙貞吉和秦會之相提并論…東南皆知,盧斌和戚繼美是少爺的鐵桿,趙貞吉怎么可能會見戚繼美!
如今江西戰事正緊,一省巡撫不見下面小小知縣,是說得過去的,但不見手握兩千大軍,于閩贛兩省均有大捷的參將,這是說不過去的。
王義淡然道“前日堯山公吩咐,立即撥糧,但糧船一時半會兒難抵臨川,但當夜去信建昌府南城縣,南溟先生今日會隨船抵臨川。”
戚繼美大喜,“有南溟先生在,就好辦多了。”
南溟先生即福建按察使汪道昆,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和吳百朋交情極好,當年吳百朋揚州大捷,汪道昆寫詩以賀。
而且汪道昆曾任義烏知縣,而吳百朋就是義烏人,當年錢淵建議戚繼光于義烏募兵,這兩位都伸手相援。
寧波糧米南下都是運至閩縣,再橫跨福建運往江西,吳百朋身為福建巡撫不便隨意越境,汪道昆坐鎮江西建昌府,指揮運糧一事,而建昌府南城縣正是臨川縣的上游。
王義使了個眼色,一直在準備的張三悄無聲息的離開,雖然只帶了兩百兵,但論戰力,整個臨川縣毫無抵抗之力。
王義是打定主意摻和進去,而梁生帶著其他錢家護衛站到一旁,還讓人從城里鋪子買了些饅頭,一邊吃一邊看戲。
“沒滋沒味的,這次回去請大伙兒吃南城的馮記鋪子的包子。”梁生隨口嘟囔了幾句,看著戚繼美、王義在碼頭處向一位中年官員行禮,應該就是福建按察使汪道昆了。
碼頭處的管事上前盤問,戚繼美令親兵上船,糧船緩緩離岸,卻在關卡處被攔下。
幾十個身穿破爛戰袍的士卒在碼頭處吆喝,兩個小吏氣急敗壞的吼叫,梁生轉頭換了個方向,張三帶著兩百兵丁已然出現在不遠處。
很快,幾乎是片刻之間,拳腳相加之下,那些士卒乖乖的甚至是主動躺到地上裝孫子,都是臨川附近的衛所兵。
梁生看看天色,轉頭問“雇的船還沒到?”
一行人就在今天啟程,返回鎮海。
“沒呢,是邵武府的運糧船,等他們返航,還沒卸完貨。”洪厚側身撞撞梁生,“秦檜來了。”
在錢家護衛里,“秦檜”是趙貞吉的代名詞。
“來的倒是快。”梁生哼了哼,“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手上沒兵,頂個屁用!”
梁生一動不動坐在那,看著汪道昆迎上去,向趙貞吉行禮,指指點點說著什么。
但趙貞吉勃然大怒,厲聲訓斥戚繼美,聲音響亮得梁生都聽得見,什么“縱兵劫掠”,什么“目無法紀”…
戚繼美面無表情的聽著,汪道昆不停相勸…不過似乎沒什么效果,但原本也沒這期盼,張三帶著人已經將關卡那邊圍起來了,趕上去的王義高舉腰刀,兩刀鞘將一個管事砸得牙齒都掉了一地。
洪厚嘖嘖道“別看平日不吭聲,還是王頭兒狠啊!”
“不然前后幾人,就王哥一直留在少爺身邊?”梁生咬著饅頭,騰出手鼓了幾下掌,惹得周圍一陣哄笑聲。
洪厚突然起身招了招手,“梁哥,船到了呢。”
“走。”梁生吆喝聲,“路上說不定還會碰到小股賊軍,都打起精神來,兵器什么都別拉下,碰到大蟲,打一只拆了虎骨給少爺泡酒!”
“好嘞!”
四十多個護衛齊聲響應,無意識的排成兩隊向著碼頭方向走去,那邊正在破口大罵的趙貞吉突然住了嘴,他認得梁生,那日就站在錢淵身后。
一位剛剛趕到的中年人好奇的看著,“戚參將麾下果然強兵。”
那邊趙貞吉冷哼一聲,戚繼美拱手道“此是浙江巡按錢龍泉身邊護衛。”
“原來是精銳甲于東南的錢家護衛。”中年人詫異道“如何在撫州府?”
“八月末將率兵入閩,錢龍泉遣派護衛以做斥候,古田一戰,錢家護衛查探軍情,宜黃一戰,梁生所部率先破陣。”戚繼美瞥了眼梁生,“這位是江西巡按耿大人。”
耿定向擺手示意梁生無需行禮,笑道“雖遠在數千里之外,然錢龍泉先遣派浙兵入閩,錢家護衛隨行,后輸糧米入閩贛,實是國之干城。”
梁生堅持行了一禮,并未開口,側頭示意洪厚帶著人上船。
耿定向轉頭笑道“既然鎮海又有數千石糧米輸閩,南溟先生當盡力輸贛,戚參將所部缺糧,大洲公還是撥付軍糧的好。”
頓了頓,耿定向補充道“如今賊軍動向不明,總督大人心憂,還望戚參將盡早啟程。”
戚繼美是做了兩手準備的,王義去找了吳百朋,他自個兒一狀告到了總督府…戚繼美麾下戰力頗強,胡宗憲想一戰畢其功,不可能忽視戚繼美所部,耿定向就是來調解的。
耿定向巡按江西,雖未投入徐階門下,但卻是心學門人,和趙貞吉是說得上話的。
其實用不上耿定向說話,王義、張三那邊已經把事兒都辦完了,糧船駛入宜黃水,徑直向宜黃縣方向飄去。
一直到現在才現身的宜黃知縣楊銓笑著登場亮相,“多謝子衡兄仗義執言。”
“客氣了。”耿定向笑吟吟道“朝陽兄力守宜黃,朝野遍傳大名。”
楊銓看了眼趙貞吉,“宜黃上下均謝過子衡兄此舉,軍糧無著,大軍難行,宜黃遭賊軍肆掠多時,流民頗多,縣中糧倉空空,多少人因子衡兄此舉活命,如何不謝?”
耿定向無語的看著楊銓,都說隨園錢淵、徐渭口舌銳利,沒想到這位也不予多讓。
拉著臉揮袖而去的趙貞吉滿腦門子的煩躁,戚繼美、梁生、楊銓…這些名字讓他不得不想起遠在數千里之外的那人,離得這么遠,還給我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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