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日,孫鋌、陳有年每日清晨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開始一天辛苦的工作…這工作強度可比他們在六部強太多了,光是走的路都至少多了十幾倍。
不過如今,他們內心的痛楚要小得多,因為錢淵來陪他們了。
不僅如此,錢淵還將本來無需參與其中的陸一鵬也拉下了水…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甩鍋,居然說是我死拖硬拽著拉你上牌桌的!
天蒙蒙亮,就被唐順之趕到碼頭處,錢淵戴了副皮手套,接過小吏手里的單子,“按次序來就是,怎么這么亂?”
小吏苦笑道:“這不是都十二月了嘛,海商琢磨著月初啟程,趕在年前回來。”
“那也不行。”錢淵瞄了眼亂哄哄的碼頭,江面上甚至兩艘船撞在一起,幾個人失足落水,登時一片大亂。
錢淵冷哼了聲,孫丕揚和孫文和都是文官,但不同的是前者堅守上虞,又是設市通商的元老,頗有權威,而后者心思敏捷,靈活多變,但稍顯軟了點。
碼頭最前處的孫鋌一臉郁悶,疾步趕回來,指著即將靠岸的一艘大船,“令其一刻鐘后靠岸,非不聽…”
“豎棋!”錢淵輕喝一聲。
身材魁梧的朱八舉起旗桿,斗大的“錢”字大旗在碼頭上飄揚,嘈雜的聲音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那艘大船上幾個頭領模樣的家伙登時跳著腳大叫,船只止住來勢,緩緩向后退去。
“告訴他,兩個時辰后再靠岸。”錢淵哼了聲,看向孫鋌身邊的文員、衙役,“每艘船都文書齊備?”
“那倒不是。”孫鋌主動說:“為省時間,拿到通關文書,買賣未成交,船只就靠岸,搶個位置裝貨。”
一個小吏苦著臉說:“去年沒這么多船…今年船只太多,都趕著年節時分,裝貨的,卸貨的,擠在一起…”
“應該是兩處。”錢淵皺眉道。
孫鋌咳嗽兩聲,“海船每十日出海,裝貨碼頭這不是空的嗎?”
“那也不行,立下的規矩不能改,如今是因為閩粵尚有倭寇,海船集中遠航。”錢淵也不顧孫鋌的面子,徑直道:“卸貨的都讓他們去東面碼頭。”
將小吏、衙役甚至身邊護衛全都趕下去,好一會兒碼頭、道路才通暢起來,錢淵站在高處低聲道:“未必需要蕭規曹隨,但有的規矩不能改,鎮海是天下第一處通商之地,規矩很可能直接沿用他處。”
孫鋌之一邊聽一邊看著下面,突然指著不遠處道:“又是那幫家伙!”
錢淵轉頭看去,幾十個漢子正在對峙,已然推推搡搡。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碼頭處卸貨裝貨雖然有畜力,但很多時候還是要靠人力,這些做苦力的漢子自然會拉幫結派。
“鼎庵兄也不管?”錢淵疑惑的問了句,朝著彭峰努努下巴。
彭峰帶了十來個護衛趕過去,苦力漢子里還有幾個身手不錯的,居然將幾個護衛放倒。
錢家護衛精銳甲于東南,彭峰這下氣壞了,也不拔刀,厲喝一聲,護衛整隊進擊,不多時驅散眾人,將為首的幾個漢子摁在地上。
“錢大人。”臉上頗有風霜之色的吳成器匆匆趕來,“下官疏于…”
“錢大人?”錢淵蹙眉道:“鼎庵兄向來呼展才…”
說到這,錢淵醒轉過來,轉頭看了眼孫鋌,這廝訕訕干笑。
這時候,錢淵才知道為什么唐順之一大早將自己趕到碼頭來,孫鋌和吳成器不合。
孫鋌接任鎮海知縣,在接收了孫丕揚留下的人手后,大權獨攬,頗為排斥吳成器,其中原因復雜的很。
一方面,吳成器是無功名在身的,而孫鋌兩榜進士出身,另一方面,孫鋌很清楚錢淵和胡宗憲之間的間隙,而吳成器曾經是胡宗憲的親信,甚至統領過總督府的親兵。
偏偏吳成器身為寧波府推官,在錢淵的設計框架中,鎮壓騷亂,管理交通,碼頭次序,這些實質性的事務都是吳成器負責的。
原先這些事務是由錢家護衛頭領梁生來負責,年初二月二事變后,錢淵和總督府關系一度緩解,孫丕揚提議,吳成器才轉任寧波推官。
孫丕揚和吳成器一直配合的很好…其中一大關鍵是,上虞大捷中,兩百甲士解上虞之圍,吳成器手持雙刀,率先沖陣。
孫鋌到任后獨攬大權,吳成器也不爭,將手中職權拱手讓出,無非是因為孫鋌是隨園一員。
錢淵也有點頭疼,“縱胡汝貞量窄貪功,但平兩浙倭患,其占首功,鼎庵兄在嘉興府兩度助陣,又在上虞大捷中立下戰功,錢某從不將鼎庵兄視為外人。”
嘆了口氣,錢淵看了眼孫鋌,“文和兄,今日方知,為何忙碌至此。”
孫鋌瞄了眼默不作聲的吳成器,也沒開口。
“好了,今晚錢某設宴,請文和兄、鼎庵兄一醉,不盼你二人結交為友,只望日后攜手。”
孫鋌笑著說:“展才可別忘了,夜間還需授課,哪來空閑求一醉?”
吳成器擠出個難看的笑容。
“鼎庵兄帶人下去吧,文和兄你那也有的忙。”錢淵突然看見一人疾步往城墻根去,解開褲帶,水泄如注。
“茅舍呢?”錢淵皺眉問:“難不成還沒建?”
碼頭處每日人流量這么大,怎么可能不設立公共廁所,錢淵有些抓狂,他這兩個月出入都是東城門,還沒到這塊來,記得幾個月前給縣衙的圖紙里,規劃了公共廁所的。
作為現代人,實在看不得這場景,更討厭這味道,雖然距離有點遠根本聞不到,但錢淵還是捏著鼻子趕緊走人。
先去碼頭處孫鋌辦公的地方看了看流程,錢淵發現孫鋌處理事務能力還不錯,對各個關卡都爛熟如心,下面的小吏也都是老人,每一艘船除了通商文書之外,各種查驗文書都準備好才遞交上來蓋章。
錢淵看了會兒出門,迎面撞見府衙戶房的一個小吏,笑罵道:“聽說前幾日納了個小妾?”
“只是小妾,不敢請龍泉公登門。”這小吏還是孫丕揚從鎮海調過來的,嬉皮笑臉的說:“怎么?龍泉公還想補份禮?”
只要不是正事,錢淵從來隨和,瞪了眼罵道:“你倒是臉大,納個小妾還要我隨禮…是怕你年紀大了,降不住,要不要學兩招散手?”
周圍哄笑起來,路過的縣衙捕頭嘲笑道:“龍泉公說的不錯,來個倒澆蠟燭,老汪立馬口鼻歪斜!”
錢淵有種當年在刑警隊和隊友笑罵的舊感,笑了一陣后提醒道:“納妾不管,但手腳都干凈點,撈點是點,細水長流,讓老子發現誰不顧規矩做手腳…”
“龍泉公放心,有這等人,大伙兒都繞不了他!”
“不錯,這是傳家的買賣!”
“就是,我家小子不識字,不會算術,至少靠著碼頭也不愁吃喝娶媳婦。”
錢淵從不奢望所有人都手腳干凈,所以即使他為了穩固通商一事,特地挑選的是如唐順之、宋繼祖這樣兩袖清風的官員,或是孫丕揚、孫鋌這樣的心腹,但他從不苛刻到讓下面的小吏文員捕快什么外快都沒有。
但即使如此,光是今年,府衙、縣衙以及各處管事處,錢淵一共剁了六個人。
鎮海的“公務員”都知道,收取賄賂無所謂,但不能壞了規矩。全本書免費全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