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張居正當時一臉不快的在查閱兒子張義修的學業,也已經八歲了,開蒙已然半年,但太過頑劣,到現在都不識幾個字。
擺擺手讓游七退下,張居正眼神復雜的看了眼兒子,說起來妻子對這個拖油瓶還算不錯,月錢給的多,也會抓著描字,但有心和無心還是不一樣的。
“明日起,功課加倍。”張居正輕飄飄的說了句轉身向后院走去。
張居正是今年正月十七迎娶徐四小姐,徐階和張氏對這位女婿倒是不錯,考慮到張居正的自尊,并沒有直接送出宅子,而是在原地擴建而成。
但也是鳥槍換炮,原本只有兩進,現在卻是前后三進,占地不小,后院光是正屋就頂的上以前整棟宅子了。
成婚當日,張居正本人怎么想誰都不知道,外人基本秉持兩種觀點。
其一,張居正這廝臉皮夠厚,死了兩個老婆,居然還能貼上徐家,有前途!
其二,張居正這廝真不要臉,老婆去年死,今年就娶新婦,而且還是當朝閣老的幼女。
但事實是,張居正正月成親,三月初就得徐階“舉賢不避親”的舉薦,在坐了十一年的冷板凳后,終于正式進入上升通道,入詹事府為右春坊右渝德。
歷史上的張居正是在嘉靖四十年后才開始發跡的,后世都認為這是徐階的保護,在嚴嵩倒臺后才提拔張居正。
不過錢淵不這么看,在他看來,張居正很可能是在嚴嵩倒臺之后,才正式選擇了徐階。
而這一世,錢淵的出現迫使張居正提前并無限的靠向了徐階。
在外人看來,如今的張居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娶徐華亭幼女,得財得人,被提拔入詹事府,而且徐氏如今已有孕三月。
但實際上…張居正每次來后院,心里總是有些不舒服,似乎這不是張宅的后院,而是徐府的后院。
“記得拿上牌子。”徐氏懶洋洋的靠在榻上,“回來時候肯定打更宵禁了,沒牌子怎么辦?”
“說的是,可有話帶給岳父?”
徐氏搖搖頭,“什么事…明兒說說。”
張居正笑著點頭,“岳父說過,夫人若為男兒,當是徐家英杰。”
徐氏哼了聲,端起一旁的補品抿了口,不再說話。
張居正又閑聊了幾句才出門,臉上笑意未退,一直出了門上了轎子,臉色才陰沉下來。
打更宵禁,沒有通行令牌的確不行,但張居正時常夜間去徐府備徐階咨詢,每次徐階都會吩咐管家遞上令牌。
但徐氏每次都要提一句,什么意思?
張居正自然聽得懂這層意思。
但張居正在乎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妻子對政事的關注。
因為徐氏對朝中不太感興趣,而對浙江異常關注,雖然她有所掩飾,但如何瞞得過張居正。
為什么對浙江那么關注?
雙手攥成拳頭的張居正真的不愿意去想這個問題。
這位明朝歷史上最出色政治家的官員,后世對其個人品行的評價并不高,除了豪奢好色之外,似乎還要加上心胸狹窄這一條。
在細細查閱公文的徐階看到張居正入門,笑道“叔大來了,這幾日如何?”
“岳母派去的婆子都說好,再過幾日還要請岳父讓太醫院把把脈。”張居正臉上笑意頗濃,又對一旁的大舅子徐璠行了一禮。
徐璠隨意回了一禮,嘀咕道“若是小七在京城,哪里用去請太醫。”
徐階瞄見張居正臉色一僵,心里不由一嘆,這樁婚事說好是好,說不好也是不好…女兒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太犟了,偏偏錢淵當年和張居正曾是好友,如今卻是政敵。
其實徐璠和錢淵關系更糟糕,只不過為了惡心惡心張居正…徐四小姐在出嫁前,將徐璠折騰的挺慘。
“看看吧。”徐階將放在一旁的信紙遞了過去,“趙孟靜來信,彈劾公文尚在路上。”
徐璠搶過去瞄了幾眼,臉上神情有些古怪,想說什么卻閉上嘴,轉手遞給張居正。
張居正瞇著眼看了會兒,又想了會兒,才緩緩道“岳父,此事幾分真?”
看徐階面無表情,張居正補充道“不是疑心大洲公,但小婿和展才相交多年,此人重財,擅用財,但并不貪財。”
“不貪財?”徐璠脫口而出道“逼的東南大戶走私出海,再行劫殺之舉,簡直就是和倭寇同流合污!”
張居正低頭看了眼信紙,趙貞吉倒是查的清楚,從去年七月到今年四月,唐順之共拒近百次,三百余艘船只出海販貨,其中多有東南大戶,慈溪趙家、袁家,鄞縣張家,杭州李家都在其列。
“送信的信使在孟靜身邊十余年了。”徐階低聲道“此事無疑,寧波、臺州、紹興等地已然遍傳。”
徐璠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插嘴道“父親,可要彈劾錢展才?”
看徐階沒說話,張居正才接口道“如今還是專以倒胡的好,如若沒猜錯,大洲公彈劾奏折中不涉展才,只言寧波、臺州兩府倭亂。”
徐階點點頭,“兩浙倭亂平息,實是謬言,近三個月軍報,譚子理于溫州,胡汝貞于處州,均剿倭數百近千,如今臺州、寧波又有倭寇來襲…”
張居正一臉肅穆,像是在聽什么正經事…實際上太扯淡了,溫州、處州都和福建接壤,臺州、寧波兩府倭亂只是倭寇兩度侵襲象山島而已。
“岳父,直接彈劾胡汝貞?”
“等等,再等等。”徐階擺手道“不動則已…”
“謀定戰。”張居正頷首道“可惜倭寇不過處州、溫州。”
“閩地已無戰船,東南水師盡在胡汝貞之手。”
張居正立即聽懂了,“胡汝貞使水師驅逐倭寇盡入閩地。”
徐階滿意的點點頭,縱倭亂閩就是這個意思,他略微頓了頓,又問道“原先駐扎寧波府的是…”
“浙江副總兵戚繼光,如今調福建總兵,如今駐扎寧波的是浙江都司游擊將軍楊文。”張居正解釋道“此人頗有韜略,但卻是展才身邊護衛頭目出身,對展才忠心耿耿。”
徐階點點頭,“此人于象山剿倭,倭寇卻再度侵入,殺百姓百人,裹挾青壯數百…”
好扯淡…張居正眼簾低垂,“當以兵科給事中彈劾。”
徐階和張居正一問一答,頗為默契,一旁的徐璠聽的有些無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話說時辰不早了。
徐階偏頭看了眼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咳嗽兩聲,徐璠立即醒轉過來,咧著嘴看過來,眼角還帶著淚花。
“可使人上書彈劾。”徐階面無表情的說“錢展才于寧波設市通商,稅銀數以萬計,不知何所去。”
徐璠像個傻子一樣眨眨眼,再眨眨眼。
徐階忍著怒氣低聲道“胡汝貞嘉靖三十五年上書請截留兩淮鹽稅,今年三月已然停截留鹽稅,而胡汝貞這一年來北上南下,俞大猷、劉顯、戚繼光、盧斌諸將均再募新兵。”
徐璠又眨眨眼,試探問“他居然把稅銀給了胡宗憲?!”
聽聽這口氣,徐璠氣的是…居然不給我!
張居正眼觀鼻鼻觀心,在這點上,他和錢淵有著共同的認知,徐璠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但卻能起到一個比照物的作用。
但這一次,徐璠起到了正面作用…至少,對錢淵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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