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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臉譜下的大明》來源:

  一場雨后,午后的金塘島山格外清新,遍植的李樹在海風中搖曳,顆顆飽滿的李子惹人垂誕。

  不過,胡宗憲和錢銳都滿腹心事,哪里有閑情雅致賞景,再加上有綿綿細雨,兩人很快就回到亭子,一邊等著里面正在進行的談判,一邊擺開棋桌。

  明朝中期,圍棋和象棋都很流行,胡宗憲選的是象棋,剛剛擺開陣勢,踱步過來觀戰的唐順之就“咦”了一聲。

  看了片刻,唐順之仔細打量了錢銳一眼,“當頭用炮能驚眾,夾肋藏車可突圍,倒是有些中麓之風。”

  錢銳看似若無其事的緩緩落子,實則心里一驚,強自鎮定。

  “荊川公說的是中麓公?”胡宗憲笑道:“只論象棋,國手陳珍亦不能敵。”

  所謂的中麓公指的是嘉靖八年進士李開先,官至太常寺少卿,后因和夏言不合被罷官,其人擅詩精文,好友藏書,戲曲可稱大家,象棋亦是國手。

  唐順之笑了笑沒有接口,他和李開先是同年,更是至交好友,與其他六位士子因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被世人稱為“嘉靖八子”。

  所以唐順之很清楚,李開先象棋名聲遠播,但如此精通類似棋路的人卻很少,面前這個應天府文人自稱為汪直管理賬房,只怕頗有虛言。

  錢銳有些后悔,早知道選圍棋好了,他幼年就喜象棋,多覽棋譜,后來是弟弟錢錚送來的其好友李開先的后象棋歌和棋譜,李開先雖是和夏言不合以至于罷官,但錢錚曾親夏言的面為其叫屈。

  胡宗憲倒是無所謂,有一下沒一下的落子,注意力其實集中在百步開外的那處宅子,心里猜測到底談的怎么樣了。

  從錢淵之前敲竹杠提出的條件來看,銀兩、民夫、唐順之的調職、戚繼光所部駐留…胡宗憲很容易判斷出,錢淵對著開海禁通商是有著全盤打算的。

  但其實,此刻,談判才剛剛開始。

  在正式談判之前,錢淵巧妙…或者說是無恥的用言語突出了自身存在的重要意義,試圖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占據主動權。

  汪直的表現證明了,錢淵的無恥,很成功。

  “錢大人,倭寇地小,但鍛刀頗有獨到之處,這把寶刀…”

  “用不著,這把苗刀用的挺順手的。”

  “嗨,看這樣子就知道,至少七八年,多好的刀都撐不住了。”

  錢淵勉為其難的點點頭,指著桌上的盤子,“這就不用了。”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汪直得意的說:“這可不是普通珍珠。”

  汪直拿起盤子微微一晃,圓潤的珠子滴溜溜的在盤子里轉來轉去,叮叮當當一陣響,隨著汪直手一停,珠子只發出滋滋的聲音。

  錢淵前世不懂這個,倒是這一世曾經聽何良俊說過,不由詫異道:“走盤珠?”

  “正是!”

  錢淵吸了口涼氣,嘿了聲,“這…怎么好意思…”

  “小意思小意思。”汪直大笑,心里暗罵,不好意思你丫的別把盤子接過去啊。

  “五峰船主真是大手筆啊。”錢淵饒有興致的看了會兒走盤珠,盤算怎么分…這玩意不好露白,要不送點給嘉靖帝?

  片刻后,錢淵才抬頭看向汪直,“第一,朝中不會允許開海禁通商。”

  “什么?”

  “但也不會明言嚴禁。”錢淵輕聲道:“有的事,只能做,不能說…你以為,之前錢某自稱簡在帝心,所為何來?”

  汪直咬咬牙,“但不下公文,日后反復…”

  “只要海商不大肆上岸劫掠,誰敢?”錢淵冷然道:“東南乃大明膏華之地,財賦已有多年難輸中樞,再惹出一場倭亂,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再說了,錢某今年才二十有三,急什么?”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錢淵的仕途生涯還有至少三十年。

  看汪直一臉的遲疑,錢淵嘆了口氣,“好吧,給你顆定心丸!”

  “其實也不是什么隱秘之事,有機會你也可以打聽一二。”錢淵笑道:“去年殿試放榜后,陛下許錢某隨意出入裕王府。”

  汪直咽了口唾沫,雖然漂泊海外,但也知道裕王的分量,他眼珠子轉了轉,低聲問:“殿下日后定能繼承大寶?”

  “你知道什么?”錢淵不屑道:“裕王府講官高拱高新鄭,如今是太常寺卿,殿下視之如師…朝中黨爭慘烈,但無論是分宜、華亭都不敢得罪高新鄭。”

  看汪直摩拳擦掌,喜不勝收的模樣,錢淵隨口道:“對了,錢某南下之前,殿下還說裕王府缺銀呢…”

  “要多少?!”

  錢淵被噎的沒話說,抿了口茶才沒好氣道:“殿下至于向你勒索銀子?”

  “汪某愿意報效…”

  “有報效之心就好。”錢淵揮揮手道:“錢某在殿下面前夸過口,替裕王府組建一支船隊經商…嗯?”

  汪直脫口而出,“沒問題,正好一個月前收繳了徐海的一批海船,連人帶船全送過來。”

  “那就好,那就好。”

  錢淵和汪直的視線一觸即分,兩人都目光閃爍不定。

  借這個機會組建船隊,正好將譚維拉回來,這是能保證船隊忠誠度的關鍵人物,就算父親不能…說不定兄長錢鴻都能跟著過來。

  而汪直在暗自心喜,還是方先生說得對,這些文官都是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偌大船隊送過去,還怕對方不動心?

  還沒等自己措詞,對方就巴巴的開口討要了!

  呃,汪直真的不比徐海好多少…被坑的不要不要的,送寶刀,送走盤珠,送船隊,還怕對方不肯收…人家早就盤算好了的。

  “這是第一件事。”錢淵緩緩說:“第二件事,五峰船主可曾想過,官軍為何在嘉靖三十二年突襲攻陷瀝港?”

  汪直迷茫的眨眨眼,這件事不是早有定論嗎?

  徐海劫掠地方,惹得朝中多有科道言官彈劾,朝中下令剿倭,厲行禁海,而時任浙江巡撫的王民應將目標對準了海商中勢力最為龐大的汪直。

  錢淵搖搖頭,“僅僅是因為蕭顯、徐海等人率倭寇侵襲東南沿海各地?”

  “僅僅是因為王民應迫于朝中壓力,不得不放手一搏?”

  “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呢?”

  “錢大人的意思是?”

  “誠然,徐海此僚不愿經商,只以劫掠為生,天生的強盜!”錢淵話風一轉,“但上岸侵襲地方,劫掠百姓的小股倭寇可不僅僅只是徐海、蕭顯、葉碧川…”

  “為什么那么多海商在瀝港之前,就化身倭寇,四處劫掠?”

  “特別是臺州,早在嘉靖三十一年,就有數以千計的倭寇來去自如,黃巖縣城幾成焦土。”

  錢淵也不知道汪直是不是在裝糊涂,但這是他不能讓步的地方。

  “設置商市以便通商,此權只能握有官府手中,他人不得插手。”

  “什么?!”汪直霍然起身,須發皆張,陰著臉道:“錢大人此次莫不是來消遣汪某!”

  在汪直的設想中,受招撫后,將擇地設置草市通商,一切仿瀝港前例,出口進口一把抓,但如果是官府來管理,自己未必能獨占鰲頭。

  汪直這些年來聚攏勢力,海上稱雄,如何能容忍他人騎在頭上。

  屋內氣氛登時緊張起來,錢淵似乎沒感受到壓力,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若無其事道:“當年若不是你一手把控瀝港,將徐惟學等人排斥在外,徐惟學之侄徐海未必會鋌而走險,侵襲東南沿海的小股倭寇也未必會那么多,未必會鬧的那么大。”

  “換句話說,瀝港之毀,也有你汪五峰的責任啊。”

  有那么多伏子在倭寇中,其間細節錢淵早就一清二楚,汪直和徐惟學是同鄉,早年都在許家兄弟船隊里混跡。

  后來許家船隊被朱紈剿滅,汪直和徐惟學分道揚鑣,前者勾結官軍,漸漸得勢,在瀝港設草市通商,堅拒徐惟學來分一杯羹。

  這就是徐海在瀝港被毀之前,曾經試圖刺殺汪直的原因,也是那么多小股倭寇上岸侵襲的原因。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

  汪直臉上橫肉抽搐幾下,無奈的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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