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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虎狼

  所謂招撫,一般都是以使者來回傳遞消息,寇首率軍來降,但汪直率大批船隊盤踞舟山,浙直總督胡宗憲親上舟山,汪直俯首,此事大體已經定下。

  雖然不管是胡宗憲,還是汪直,都對后面的開海禁通商一事頗為躊躇,但招撫一事已定,胡宗憲的親至,汪直的跪拜,都體現了足夠的誠意。

  就算有什么關卡,不是還有個穿越者在嘛。

  事實上在石桌上,兩人更多的是聊起家鄉諸事,相互試探一二,再接著去談大體的總綱,具體的細節自然由總督府幕僚和汪直麾下頭目去細細商量。

  雖然錢銳保持沉默,慢慢的啃著李子,但石桌旁另兩人說起唾沫橫飛,曾經幾度前往徽州的錢銳也笑談起徽菜、徽商,還有新安江水,如畫黃山,徽墨歙硯…

  “這位先生是…”

  錢淵手微微一頓,丟開果核,接過一旁楊文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是啊,五峰船主尚未介紹呢。”

  錢銳起身行禮,胡宗憲安之若素,錢淵嘴角抽搐了下,想避一避又覺得不合適…有點后怕啊,也就是老爹只是個謀主,如果混成什么六峰七峰,適才見面跟在汪直后面跪下來的話…

  “學生方頓,字和澤,南直隸應天府人氏,早些年攻讀經書,可惜困于院試,不得寸進,后轉而經商,于瀝港設鋪。”錢銳泰然自若道:“后瀝港被毀,幸得老船主收留,管理賬目。”

  “方先生與汪某早年相識,多勸汪某管束海商,不得上岸劫掠。”汪直補充道:“前年若不是方先生,汪某險敗于徐海那廝之手。”

  “這么說來,先生于國有功。”胡宗憲淡淡贊了句。

  錢淵和父親遙遙對視一眼,各自移開視線。

  的確有方頓這個人,也的確是應天府人氏,早年攻讀,后轉而經商,專門在瀝港做生意,和錢銳也認識,但在嘉靖三十二年全家老小死于瀝港。

  最早錢銳只是扯個幌子糊弄汪直,但后來瀝港被毀,倭寇四起,又輾轉知道方頓此人全家死于火中,于是索性就借用了這個身份。

  漏洞當然是有的,但錢淵南下和錢銳聯絡上后,已暗中安排了人手,堵上了漏洞,確保萬無一失。

  錢銳平日里深居簡出,只要不碰上意外,身份很難被戳穿…畢竟這個時代,憑借畫像確認身份幾乎是不可能的。

  汪直的視線落在了錢淵身上,“總督大人,還沒請教這位…”

  “哈哈哈,哈哈哈…”錢淵長笑道:“五峰船主可真會開玩笑,能縱橫海上如許多年,要說認不出…那可真真是在扯謊了!”

  “果真是松江錢氏英杰?”汪直摸了摸腦袋,“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啊。”

  “華亭錢展才,因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大捷而聞名蘇松,當時蕭顯和徐海齊名,不經商,專以劫掠船隊、地方為生,卻被斬于嘉定城外,震川公贊其智勇雙全,兼有氣節。”

  錢銳說話的聲音一如平靜,嘴角微微帶著恭維的笑容,但側耳傾聽的錢淵能清晰聽得出父親聲音中那一絲微微顫抖,以及滿足、驕傲。

  “嘉靖三十三年,徐海席卷五府,唯獨在崇德縣撞的頭破血流,至此錢展才名聲大噪,為東南所知。”

  “后面的汪某也知道。”汪直笑道:“錢大人少年進士,兩度南下,先后于嘉興、紹興助總督大人大破徐海,名揚天下,日后必是朝中重臣。”

  胡宗憲附和點頭,心里暗罵…日后必是朝中重臣?

  這廝雖然只是個七品御史,但論分量,六部尚書加內閣三人,能比他分量重的,一只手都數的出來!

  “五峰船主也太粗心了,錢某還有一事。”錢淵手里轉著一顆李子,笑吟吟道:“而且還是在徽州。”

  胡宗憲和汪直對視一眼,后者苦笑道:“總督大人,錢大人,此事和汪某一丁點兒關系都沒有…”

  “錢某不去管這些。”錢淵咧嘴一笑,“五峰船主統領海商,錢某那次受了好大罪…這補償自然是向五峰船主要。”

  胡宗憲也是無語了,不過心里好受了點…畢竟這幾天被敲竹杠敲的腦袋都腫了,這廝是誰的竹杠都敢敲啊!

  偏頭看了眼一臉苦澀笑容的汪直,錢淵詫異道:“難道五峰船主管不了海商…可別告訴錢某,此事是徐海干的,那廝是該死,但也不能什么黑鍋都往他頭上栽吧?”

  到這時候,在場的三人都聽懂了錢淵的言外之意。

  當年瀝港被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汪直難以管束海商,蕭顯、葉碧川、徐海等人四處劫掠,以至于朝中科道言官屢屢彈劾浙江巡撫王忬,后者一為自身,二迫于壓力,下定決心剿滅瀝港,厲行海禁,以至于之后倭寇四起,倭亂難平。

  錢淵這是在問,招撫你汪直,你能不能管束得住那些海商,或者說能不能使寇轉商?

  汪直緊鎖眉頭,他有意接受招撫,自然不會忘了前事…當年惶惶逃離瀝港,在船上跳腳大罵,罵的不僅僅是毀諾的浙江地方官府,還有壞了事的徐海、蕭顯等人。

  受益于這幾年和徐海的開戰,不僅僅是徐海聚攏吞并大量小股倭寇,汪直也做了同樣的事,但即使如此,也不敢保證沒有小股倭寇會上岸劫掠,甚至都不敢保證自己麾下的船隊會不會有人起這個心思。

  正猶豫間,錢銳看看天色,笑道:“已近午時,不如入宴再談?”

  “正是正是。”汪直連連點頭,“先生說的是,倭國地窄物少,倒也頗有奇物,還要請總督大人、錢大人品鑒。”

  胡宗憲轉頭看了眼錢淵,后者沒吭聲只聳聳肩…又不是逼汪直怎么著,只是要汪直給出個態度,后面才好拿捏而已。

  看到這一幕,汪直和錢銳對視一眼,前者在心里將錢淵的重視程度提了一級,后者不禁想起大舅子譚維的話…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都能壓浙直總督胡汝貞一頭!

  當然,譚維這句話不完全是在贊揚錢淵。

  四人起身移步,正要去不遠處的幾處宅子,突然亭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個腰間插了把短刀的漢子正在和一個錢家護衛廝打,單臂毛海峰和徐碧城怒目而視,對面的梁生一臉的不以為然。

  “胡鬧!”錢淵踱步出亭,冷然厲喝道:“梁生!”

  梁生應聲而來,單膝跪下,“少爺。”

  “記下十棍。”

  “是。”

  “如若不勝,二十棍。”

  梁生愣了下,眉飛色舞的沖著場中脖頸上青筋畢露的護衛喊道:“大侄子,不勝,二十棍!”

  那護衛也是臺州黃巖下梁鄉人,是梁生的侄兒梁萬寧,聽得此言,精神一振,左手將對手挾在腋下,彎腰右手抓住對手的腰帶,怒喝一聲,手中用力將那廝抬起來用力擲出。

  “好!”

  “干得漂亮!”

  梁生、張三、周澤周濟兄弟幾個不怕惹事的貨同時喝彩,惹得對面毛海峰臉色鐵青,手都摁在刀柄上了。

  “還想拔刀?”汪直大步走來,瞪了眼毛海峰,“真不怕丟人!”

  “義父…”

  “輸了也不冤。”汪直看了眼對面五六個英姿勃發的青年,“難怪錢大人縱橫東南,護衛亦是虎狼,難怪徐海不能敵。”

  “錢家護衛?”

  徐碧城瞳孔微縮,毛海峰瞪大眼睛打量對面雙手抱胸的梁文,兩人身后的海盜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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