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夜,南方和北方是有很大區別的,這一點錢淵前世就有所體會。
北方往往是中午正餐,晚上一頓餃子,而南方往往是中午隨便混混,等著晚上吃大餐,這個時代…北方不太清楚,但南方依舊是這個規矩。
為了晚上那頓大餐,家家戶戶的主婦、女眷從早上就開始忙碌,錢家也差不多,不過這幾年的除夕夜大餐都是錢淵親自下廚,小妹早就等著了。
可惜一大早穿著新衣衫的小妹就沒看到人,二哥不在還好說,二嫂也不在了…昨晚沒挨揍?
“別看了,幾個丫鬟都跟著你二嫂出去了。”黃氏抱著孩子笑道:“讓小廚房把菜洗好切好,等著二弟回來。”
譚氏不滿道:“小七是去看看傷兵,淵兒出去做甚?大過年的,京里的官兒也要放衙。”
小妹晃晃腦袋扶著譚氏,“母親說了幾次了,讓女兒學些廚藝,別跟二嫂似的以后遭人嫌棄,今晚陪著二哥…”
黃氏忍俊不禁笑了出來,瞥見譚氏臉上倒沒什么不渝,不過她們想的有點多,今兒錢淵還真沒空下廚。
距離臨海縣城西北八里處,靈江不遠處有一座軍營,雖是冬日,雖是除夕,但營內依舊操練不停,喝聲震天,左側還有大批青壯正在修建營房。
二十多匹駿馬遠遠奔來,營門高處有兵丁高聲喝止,但很快就看清了來人,向下喊了幾聲,像只猴子似的爬下來打開營門。
早有準備的新任寧紹臺參將盧斌、游擊將軍侯繼高,和昨日才抵達的義烏兵首領把總戚繼美一起出迎。
“末將拜見…”
“好了!”錢淵翻身下馬,笑罵道:“都是自家人,少裝模作樣了,真要跪下去,只怕要暗罵我錢展才一日權在手,便把威風施。”
侯繼高少時讀書,笑著說:“當日都說你不會再南下,沒想到兩個月就再聚首,拋卻庶吉士轉都察院南下抗倭,何人不佩服,何人會暗罵?”
“何人不佩服?”錢淵嘿嘿笑了笑,將馬鞭丟給張三,“京中多有鄙夷者…雖然他們不會說出口,也是,東南倭亂和他們有何相干!”
侯繼高和董邦政、俞大猷交好,得王崇古重視,消息比身邊兩個帶頭鳥靈通的多,聽得此話不由的臉色一暗,京中政爭慘烈,將東南戰局視作交戰的疆場,除了出身東南的官員,還真沒多少人將東南抗倭放在心上。
錢淵拍拍侯繼高的肩膀,“別想這些了,這次調駐臺州,你我兩把龍泉寶劍再聚,定能大殺四方。”
“怎敢和展才相提并論…”
“龍泉兄這話說的過了。”父親盧鏜下獄后,盧斌沉穩多了,“展才總理大局,龍泉兄沖鋒陷陣…桐鄉縣外,若不是龍泉兄拼死沖鋒,何來大捷?”
又聊了幾句,錢淵才轉頭看向戚繼美,“你兄長寫信來破口大罵,非說錢某搶人…”
“總督府調令。”戚繼美也很無奈,“兄長也寫信來了,說展才你劉備借荊州。”
“沒事,回頭給你嫂子寫封信去。”錢淵冷笑道:“聽說戚繼光這廝…在寧波養了個小妾?”
盧斌和侯繼高不禁捧腹,升任浙江副總兵的戚繼光畏妻如虎的事跡…原來還真沒多少人知道,但經錢淵的大力吹捧,已是寧波、臺州附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戚繼美忍不住反駁幾句,幾個錢家護衛老人如周澤、張三紛紛開口,惹得營門處一片笑聲。
都是嘉興府并肩作戰的戰友,眾人寒暄幾句后才向軍營右側的校場走去,恰好操練剛剛結束,士卒們坐在地上歇息。
對這個時代的軍人,真心不能要求太高,上陣肯奮勇殺敵,平日不惹是生非就已經算是好兵了,交頭接耳算不上什么,只要不擾亂隊列就行。
“沒有打散。”盧斌介紹道:“義烏兵昨日方至,沒有操練,左側的持槍的是松江兵,右側持槍拿刀的是嘉興兵…其實是我去年初在嚴州府招募的兵丁,應該算是嚴州兵。”
“松江兵有數十人回去,畢竟當日調撥來的也不完全是我麾下。”侯繼高解釋道:“嫡系都帶過來了,不過吳淞總兵董大人麾下的鳥銃兵被調回大半。”
“鳥銃也帶走了?”
“那當然。”侯繼高苦笑道:“就算這樣,董總兵還來信抱怨…當然了,不是抱怨我。”
“那就是抱怨我了?”錢淵撇撇嘴,“鳥銃我給你補齊到兩百支,不過要等,先用這幾十支練著吧,別怕彈丸火藥消耗,府衙那邊庫存還有。”
“另外…展才能不能幫忙要個人?”侯繼高低聲道:“桐鄉縣外一戰,吳成器勇不可當…”
“想都別想!”錢淵瞪了眼,“這次在京中,我狠狠羞辱了原松江府推官,如今的刑部給事中吳時來。”
“吳成器是文官?”侯繼高大為驚訝,他很清楚就是吳時來搗的鬼,讓董邦政由文轉武,雖然吳淞總兵這個位置不算差,但也到頭了,再往上的總督想都別想。
“他是胡汝貞同鄉徽州人,丁憂期間被胡汝貞舉薦奪情起復,之前曾任會稽典史。”錢淵沒好氣的解釋,想要人也不打聽清楚,頓了頓才道:“倒是能塞到臨海縣或者臺州府衙去…回頭再說吧。”
“對了,軍械裝備如何?”
“肯定齊備。”戚繼美插嘴道:“為此大兄在信中大發牢騷呢。”
“怎么?”
盧斌笑著解釋道:“戚總兵在義烏、臺州都聚攏鐵匠打制長矛等軍械,結果留在義烏的軍械都被…”
“都被我帶去嘉興府,現在又帶來臺州了。”戚繼美沒好氣道:“留在臺州府的軍械…也被譚知府扣了一批。”
錢淵忍笑道:“長矛都是加長的?”
“都是加長的,士卒每日操練。”盧斌指了指盤腿坐在校場上的士卒,“比以前的長槍長矛要重,不太趁手,需要多加操練。”
錢淵點點頭,“即使加上剛剛來的義烏兵,也就千余兵丁,還是要招募新兵。”
“年后即行。”盧斌解釋道:“選在靠近臺州的金華府、處州府,但是募兵銀不夠。”
“府衙只怕不肯出多少銀子,還需總督府調撥,也不知道下次大戰何時…此事不可耽擱。”侯繼高笑道:“這事兒,非展才不可。”
“算計我?”錢淵大笑道:“好好好,這次心甘情愿被你們算計。”
錢淵笑著走入校場,一眼看去多見熟悉面孔,士卒們早就看到領著他們兩度敗倭的錢淵,已經騷動起來。
當日,錢淵縱馬飛馳在陣前,高聲呼和,斬殺逃兵的一幕,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戰后分發撫恤、賞銀,言出必諾,又公道無私…一句話,錢淵在軍中有著比盧鏜、侯繼高更高的威望。
“你是田七。”錢淵指著一個面容還帶著稚氣的青年,這人是嚴州人,長水鎮大捷斬下六個倭寇首級,桐鄉大捷隨盧斌沖鋒在前,身披三創不退,再斬七倭,是軍中翹楚。
田七是個藥材名字,所以給錢淵印象很深…當然田七現在還沒問世呢,要等到李時珍編纂《本草綱目》。
錢淵一把將跪下行禮的田七挽起來,“傷都好了?”
田七咧咧嘴拍著胸脯,“早就好了,還惦記著倭寇首級呢!”
“記得你換了兩百多兩銀子,能蓋房置地娶媳婦了,還敢拼死殺倭嗎?”
田七黑里透紫的臉猛地漲紅,單膝跪下高聲道:“半個月前老父傳話,殺盡倭寇始歸家!”
“說得好。”錢淵點點頭,
周圍人都鼓噪起來,雜亂的聲音漸漸的整齊起來,士卒們聲嘶力竭的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