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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出迎

  自嘉靖三十二年,舟山瀝港被毀,倭寇四起,近海的浙江首府杭州府雖駐守重兵,但也常常受倭寇侵襲。

  前年臨平山一戰和去年倭寇險破北新關,都讓杭州城內百姓居民提心吊膽,所以,在看到兵丁入城,嚴禁街道的時候,緊張的氣氛在杭州蔓延。

  近午時分,兩匹快馬駛入城中,一直奔到總督衙門口才停下。

  側門口,一位須發半黑半白的老者細聽片刻,笑道:“總不能讓總督大人出面,那位也不是來東南赴任,還是咱們出去迎一迎吧?”

  “伯魯兄說的是。”負責打理胡宗憲身邊公文往來的王寅一展手中折扇,“大半年沒見了。”

  一旁的中年文人有點不太愿意,前面說話的兩位一個鄭若曾,一個王寅,都是錢淵的舊交,而自己和錢淵是沒交情的。

  最關鍵的是,他是錢淵的科場前輩,茅坤,字順甫,嘉靖十七年進士,他是胡宗憲幕府中少見的進士出身的。

  “錢展才在東南好大名聲,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名至實歸!”一個看上去如老農的中年人臉色并不太好看,“不過讓諸位前輩出迎,是不是太過了點?”

  “夫山先生,在下見過錢展才一面。”面白文士輕搖折扇,一副儒雅風流的模樣,“此子雖有傲氣,卻不是個崖岸自高的人,與人交往…倒是有點夫山先生的影子呢。”

  這位面白文士是浙江名士沈明臣,取了個名臣的名字,卻是個童生,連個正經功名都沒有,這個名字他侄兒更合適。

  而沈明臣口中的夫山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心學泰山學派的何心隱,當然了,現在的心學還沒有泰山學派這個說法。

  沈明臣后一句話讓何心隱臉色略微好看了點,這位不折不扣的狂人性格特點有點像關云長,傲上而憫下。

  呃,說錢淵與人相處像何心隱…只能說這句話只對了一半,憫下錢淵是有的,但傲上…錢淵會有一定的選擇性。

  眾人商定,齊齊上馬乘轎往城外去,錢淵只是南下探親,別說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不可能親自迎接,就算派手下官員迎接也不妥,私人幕僚出迎不僅能避免貽人口實,也能顯示出胡宗憲對錢淵的重視。

  城外三里處,錢淵無語的看著城門口的人群,頭也不回問:“現在能走了吧?”

  一行人路過嘉興時跟上的盧斌干笑幾聲,“展才別急嘛,總督大人這是替你長臉呢。”

  錢淵心里吐槽,用得著他胡宗憲給我長臉?

  他胡宗憲明晃晃貼著嚴黨的標簽,現在弄出這么大陣仗…錢淵很清楚,絕不是嚴嵩嚴世藩的交代,自己在華亭、分宜、嘉靖帝、裕王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嚴嵩是不會貿貿然打破這種平衡的。

  所以,今天這一出肯定是胡宗憲自己的念頭,也正是這個原因,錢淵才沒有直接一走了之。

  不過,就為了這個陣仗,錢淵不得不兵分兩路,小七帶著丫鬟、婆子、部分護衛先去了隨園,自己帶著剩余護衛提前下船來裝模作樣。

  二十多匹戰馬疾馳而來,何心隱瞇眼細看,為首的人他認識,是浙江副總兵盧鏜的幼子盧斌,如今在軍中堪稱后起之秀,這兩年斬獲頗多,而盧斌初出茅廬第一戰據說就和錢淵關系頗深。

  只片刻間,二十多匹馬已經馳到近處,盧斌身后的青年利索的翻身下馬大步走來,盧斌腳步微緩讓其走在自己身前。

  “展才。”王寅笑著拱手大聲道:“終于回來了。”

  錢淵腳步一緩,視線穿過眼前諸人落在城墻內外,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令人難解的神色,長嘆道:“是啊,我終于回來了。”

  “來來來,我為你一一引薦。”王寅介紹道:“伯魯兄是你舊交。”

  錢淵行禮道:“三年前若不是伯魯先生主持大局,展才早命喪嘉定。”

  鄭若曾苦笑道:“展才就不用往老夫臉上貼金了,搜殺奸細,主持戰局,定破敵之策,又兩次親自持刀,出城迎敵,終大敗倭寇,斬殺賊首,盡皆展才之功。”

  “好了好了,都有功。”王寅打個圓場,“沈兄你入京前也是見過的。”

  “嘉則兄。”錢淵行禮道:“在京城,每每文長有妙句好詩,文和兄就嘆可惜句章不在。”

  沈明臣大笑,他和余姚孫家是姻親關系,孫鋌算起來還是他表弟,而沈明臣最為得意的就是寫詩,錢淵刻意的吹捧讓他心頭大暢。

  實際上,沈明臣和王叔承、王稚登同稱為萬歷年間三大“布衣詩人”,一生做了七千多首詩。

  “雖然浙江距離京城數千里之遙,但也聽說隨園之名。”王寅又介紹道:“這位可是你科場前輩,嘉靖十七年進士茅順甫。”

  雖然錢淵前世對東南抗倭這段歷史比較熟悉,但畢竟不是歷史專業,并不知道茅坤這個人,但他早就知道此人在去年入胡宗憲幕僚,在京中早就搜集過資料。

  “久聞順甫先生大名。”錢淵正色行禮。

  “展才,為何如此鄭重?”沈明臣性子灑脫不羈,調笑道:“只為了順甫登科為你前輩?”

  “當然不是。”錢淵輕聲道:“嘉靖二十七年,廣西土司叛亂,順甫先生時任廣西兵備僉事,以‘雕剿’之法大破叛軍,先生這等人物,是如今東南最需要的人杰。”

  眾人紛紛點頭應是,所謂的“雕剿”就是以熟悉地理的小股精銳兵力以突襲的方式擊破敵軍,說起來簡單,但實際操作難度很高。

  茅坤回了一禮,苦笑道:“展才和震川公所說的可不一樣…”

  “哈哈哈…”

  錢淵和鄭若曾都放聲大笑,歸有光那老頭是個心善嘴臭的,哪里會說什么錢淵的好話…即使為了他,錢淵將鄒應龍狠狠踹了腳。

  當王寅介紹到最后一人的時候,錢淵嘴角帶笑,一副如沐春風的態勢,但眼前人板著臉,冷冰冰完全不領情,嘲諷道:“久聞華亭錢氏英杰之名,今日所見,卻是個油滑官僚。”

  其實何心隱剛開始對錢淵頗有好感,駿馬奔馳,翻身下馬,行走間沒有尋常文士的矯揉造作,但接下來…錢淵對每個人的吹捧讓何心隱心生鄙夷。

  “夫山先生,你的意思是…”錢淵臉上笑容不減,“諸位出城相迎,在下應該板著臭臉?”

  王寅要上前打個圓場,一旁的鄭若曾卻悄悄拉了把王寅的衣袖。

  沒等何心隱反駁,錢淵接著說:“東南倭亂數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在下雖年幼無才,卻也有些助力,腰間苗刀也曾飲數十倭寇頸血。夫山先生不在江西弄什么‘萃和堂’,為何要來杭州呢?”

  所謂的萃和堂是何心隱所建的一套烏托邦體系,說知行合一,這位是實實在在干了的,可惜沒鳥用。

  “夫山先生為何要來杭州呢?”

  “噢噢,記得兩年前有倭寇侵入江西,難不成萃和堂毀于倭寇之手?”

  “夫山先生是來報仇的?”

  謙遜的口吻和刻薄的言辭讓鄭若曾和王寅苦笑不已,讓何心隱那張本就黝黑的臉龐黑里透紅。

  “好,好好好!”何心隱氣急反笑。

  錢淵臉上笑容愈盛,“如若夫山先生是為陷入水深火熱的百姓而來,是為殺倭而來,在下愿斟酒認錯。”

  一直不吭聲的盧斌不禁感慨道,兩年不見,錢淵還是那副德行,只怕這輩子都改不了。

  錢淵不太清楚歷史中何心隱有沒有入過胡宗憲幕府,但很清楚這廝都干了些什么…當然了,前提是《明史》別再次扯淡。

無線電子書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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