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錢錚的政治敏感度很低,在他侄兒看來,和張經有點像。
都是性情剛毅,處理政事或指揮作戰頗有能力,但同時因為在朝爭中幾乎是隨波逐流,很難穩固自己的權位。
私下的串聯其實已經起不到什么效果了,錢錚也不是那種僅僅因為發生地龍翻身這種天災,就要將黑鍋扣到嘉靖帝頭上的那種人,于是,他選擇了清流士子最常用的方式。
勸皇帝勵精圖治,勸皇帝上朝理政…這道理誰都指不出錯來。
但錢錚想的太少,完全沒站在嘉靖帝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這個時代,皇帝出行可不是簡單事,雖然西苑就在皇宮邊上,但也需要儀仗齊全,很費工夫。
而上朝理政是每天都有的,如果真要上朝,嘉靖帝必須住在皇宮內,這就犯了大忌諱。
錢淵好奇的問:“叔父,外面據說都在賀表里彈劾嚴分宜、徐華亭?”
地龍翻身,賀表中寫的都是拍馬屁的好話,這是自棄于士林。
在這種情況下,彈劾嚴嵩、徐階屬于政治正確,不管是嘉靖帝還是嚴嵩、徐階本人,對此都是有心理準備的。
錢淵是在問,為什么不跟大流去彈劾嚴嵩、徐階呢?
錢錚沒有解釋什么,而是坐下準備重新寫賀表,錢淵也沒有繼續問,拿起一塊徽墨慢慢研墨。
前面套話寫完,錢錚手一頓,邊上錢淵適時輕聲道:“可勸陛下節約開支,勿要奢靡。”
“除了修道煉丹,陛下并不大動土木,興建樓閣…”
“叔父,正是因為陛下并不奢靡,所以才要這么寫啊。”
錢錚無奈的搖搖頭,挽袖繼續寫下去。
略微晾了晾,裝好放在桌上,錢錚轉回頭笑道:“雖然早已分家,實則還是一家,但如今,這個家應該你來當了。”
“叔父說哪里話。”錢淵連連擺手。
“哼,不是你讓人對外聲稱,錢剛聲身患風寒之癥,病的都無法起身了?”
錢淵干笑幾聲,搓搓手不說話。
“好了,不用裝模作樣。”錢錚的視線落在桌上的賀表上,“要不是你,這次只怕…”
稍稍沉默后,錢錚輕聲道:“前幾日去隨園,聽到你和叔大在說楊淑山?”
錢淵眨眨眼,“叔父的意思是?”
“楊淑山病死獄中,傳聞是嚴黨下的手。”錢錚嘆息道:“雖是風骨可敬,可名留青史,但卻是無謂犧牲。”
“日后撥亂反正,朝中少了個重臣能吏,楊淑山理政頗有手段。”錢錚看了眼侄兒,“你和叔大也是這么看的吧。”
錢淵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少說一句話,少做一件事,少上一封彈劾奏折,或許就能為日后留下一份元氣。”
又是長久的嘆息聲。
錢淵抬頭看了眼,叔父正愣愣出神,雙眼茫然的看著窗外。
錢淵正想追問幾句,這時候突有人推門進來。
“除夕夜,叔侄倆在書房里皺眉苦臉做甚?”陸氏詫異道:“別擔心,今日見了劉家妹妹,淵哥兒,你母親、小妹都好著呢,放心吧。”
劉家妹妹?
錢淵轉頭看向錢錚。
“是元朗之妻。”錢錚笑著問:“元朗上京了?”
元朗是何良俊的字,錢淵和他熟悉的很。
“是啊,住在余姚孫家。”陸氏笑吟吟道:“元朗先生入京前路過杭州,特意拜訪了食園,放心吧。”
何良俊和孫升是至交好友,早在幾年前何良俊在京中就是住在孫家的,后來他為了錢淵婚事奔波,也有孫升面子的部分原因。
錢淵長長松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元朗先生這次來的正好,淵哥兒也不小了”陸氏興致勃勃的說:“說起來明年就要會試…現在可不是北宋還有榜下捉婿一說,如今進士尚未成家者少之又少,到時候再挑挑揀揀可來不及。”
錢錚連連點頭,兄長橫死,侄兒的婚事自然是他來負責。
“孫家雖是祖籍余姚,但卻久居京城,人脈極廣。”錢錚想了想,“孫季泉之妻好像是其表姐楊氏,當年楊太夫人可是得陛下夸贊的。”
這楊太夫人指的是孫升的母親楊氏,名門之后,其丈夫就是死在寧王刀下的孫燧,后她精心教子,三個兒子合稱“三賢”,孫輩更是人才迭出,光是尚書就有三個。
“對對對,楊家姐姐認識的名門閨秀多的很。”陸氏想了想,“這樣吧,大年初二,淵哥兒去拜拜門…哎哎,別走啊!”
一說到何良俊,錢淵就琢磨著拔腳走人,都說到讓自己先給中介人相看…錢淵實在忍不住了,前世那么多次相親顯然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創傷。
“回來!”錢錚板著臉喝了聲,“你和余姚孫家本就相熟,季泉公長子次子幾乎天天在隨園,元朗又是你長輩,不該去拜訪?”
“侄兒也快滿二十,又得雙江公賜字,去后院…不合適吧?”
“還未成親呢。”錢錚端詳著錢淵,“說起來這幾年風吹日曬,倒是看起來小的很…”
陸氏在一旁細看,還真是,連皮膚都白皙的很,也沒了之前在南京那股讓人不敢近身的寒意。
“淵兒啊。”錢錚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你說說,何為大不孝?”
錢淵如今也算是懂些這時代士子說話的套路了,嘆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這就是了,而且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實際你是兼祧兩房,也不論什么嫡子庶子,總歸是要過繼一個的…不愿意?”錢錚在去年得一女后,已經死了生兒子的心,只盼著侄子這邊了。
“侄兒…侄兒還小吧?”
“還小?”錢錚哼了聲,“那去秦淮河作甚?”
錢淵眼睛都瞪圓了,自己就去了秦淮河一次,哪個王八蛋漏出去的?!
“不小了,都快年滿二十。”陸氏笑吟吟道:“不然也不會收了可卿、香菱兩個丫頭,還把人塞到這邊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隨園里到處都是男人,錢淵一早就把兩個丫頭打發到叔母這邊了。
可卿做事麻利,香菱細心,很是得陸氏的歡喜。
最終,錢淵被逼著答應兼祧兩房…其實他不懂這個,還琢磨著是不是能娶兩個老婆呢。
“時辰不早,快要開宴了,侄兒先去安排安排。”錢淵實在坐不住了…叔父趁著陸氏不注意,塞了兩本春宮畫本過來,這是想孫子想瘋了吧。
看著落荒而逃的侄兒,錢錚笑著問:“你問過了?”
“問過了,都沒收房。”陸氏嘆了口氣,“淵哥兒說了,等她們年滿十八再收房…算算還有四年呢!”
“這是淵兒守得住,要知道嫡庶不可亂。”錢錚輕拍桌案,“年后讓他多跑跑,十九歲的舉人,就算這一科不中,也有足夠資格挑個好的。”
“那得快點,二月春闈,如果一月能定下來,差不多四五月份就能成親。”陸氏滿心歡喜,她可是看的仔仔細細,可卿香菱都是北人,看那模樣就是好生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