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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吳淞江起源于太湖,流經蘇州、嘉定、青浦,是聯通蘇州、松江兩府最重要的航運水道。

  即使是如今倭亂四起,吳淞江上依舊船只來往穿梭不停,各處碼頭上人頭聳動。

  但此時此刻,江面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船只,萬余倭寇攻松江府的消息已經傳開,嘉定、太倉、昆山各處官兵來往調配,民船、客船、商船一律禁止通行。

  不過,這是幾乎,江面上還有一艘兩層高的樓船在向著蘇州方向駛去,有水軍前去查巡,但很快就揮手放行。

  “少爺,下午就能到蘇州。”張三粗手粗腳的斟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放到桌案上,“剛才問過了,今日晨間,有官兵乘船往青浦方向,人數還不少。”

  楊文看錢淵不理不睬,接著說:“應該是從太倉、嘉定調過去的,說不定是蘇州同知任環領軍。”

  “隨隨便便打探軍情,也不怕他們一刀砍了你?”錢淵把玩著茶盞。

  “怎么可能,有俞總兵的書信,還有…”

  “多事,誰讓你們去打探的!”錢淵丟下茶盞,面無表情的偏頭看向窗外廣闊的江面。

  這下子楊文和張三都不吭聲了…特么不是少爺你叮囑的嗎?!

  半響后,張三才試探問:“少爺,在蘇州停留…”

  “不下船,直接去杭州。”錢淵揉了揉眉心,“如今三個方向都有大軍圍堵,漕運兵丁也頗有戰力,如果能讓徐海截斷運河…那這場戰也用不著打了!”

  雖然在蘇州碼頭沒下船,但還是有人找上門了。

  錢淵木然的看著頗有風霜之色的吳百朋,“惟錫兄怎么會在蘇州?”

  “今日晨間,倭寇突然舍華亭、上海兩縣,沿海岸線迅疾西進,破廣陳墅、獨山鎮。”吳百朋仔細打量錢淵的臉色,“陶宅鎮的事我已聽說了。”

  錢淵對此置之不理,思索片刻后道:“也就是說,平湖縣已大半在倭寇手中了。”

  “是,最新戰報,大股倭寇盤踞在平湖縣附近,尚不清楚接下來的動向。”吳百朋抿嘴道:“北上、西進、南下,都有可能。”

  “肯定會南下,但應該只是小股兵力南下。”錢淵起身將昨晚才繪制的地圖攤開,之前那幅已經送給俞大猷了。

  “南下攻海鹽、海寧,威脅杭州府,倭寇不會自找苦吃。”錢淵細細看地圖,“西進攻崇德、桐鄉…記得盧總兵坐鎮桐鄉,歸順州狼兵駐扎崇德縣。”

  “不僅如此,總督衙門已經移駐桐鄉。”吳百朋笑道:“所以,最有可能的還是北上。”

  “北上…薛淀湖、青浦、嘉定、太倉、昆山。”錢淵點頭贊同,“這一仗應該十拿九穩了吧?”

  “不敢這么說。”吳百朋搖搖頭,“總督衙門那邊…試圖誘敵深入,一舉克敵,永絕后患。”

  “嘿嘿,一舉克敵是有可能的,永絕后患…”錢淵嘆了口氣,“倭寇就像韭菜,割了一茬還有一茬,不能光靠剿。”

  這方面的話題有點敏感,吳百朋不想繼續下去,轉而低聲道:“你和雙江公那邊怎么回事?”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錢淵故作輕松靠在椅子上,“外面怎么說?”

  “說…說你虛報軍功。”吳百朋支支吾吾道:“這幾年和倭寇交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都算是大勝,往往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兩千…”

  “所以,擊潰人數相等的倭寇,砍下三十四個首級,己身無損,是絕不可能的。”錢淵似笑非笑的轉頭看向熱鬧的碼頭,大批兵丁正在登船,不知道是往哪兒去的。

  “為兄也知道,賢弟不會虛報軍功。”吳百朋苦笑道:“其他的不說,賢弟走的是科舉路,要這軍功做什么?”

  “但外間傳言,都說我錢展才…嘿嘿,說不定還說之前的嘉定、崇德兩次大捷都是虛報,對吧?”

  吳百朋無言以對,雖然兩次大捷都記在盧斌、俞大猷頭上,但江南士林對錢淵的評價很高,而如今…

  錢淵沒有解釋什么,只靜靜的看著滿載兵丁的船只緩緩駛出碼頭,“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身旁的吳百朋解釋道:“這是前往昆山、太倉的兵丁,原先的駐軍被調往青浦。”

  “惟錫兄也去太倉?”

  “去昆山,立即出發。”吳百朋嘆了口氣,“此戰之后,你我再聚。”

  船只在蘇州碼頭過夜,第二日就啟程順著運河南下,一路上不見倭寇蹤跡,很快就到了杭州。

  和兵荒馬亂的松江府、蘇州府不同,杭州城內的百姓依舊悠游自在。

  街上的叫賣聲依舊響亮,走街串巷的賣貨郎處處可見,胭脂水粉店還是門庭若市。

  酒樓門口人流穿梭,伙計們高聲招攬客人;不遠處的燒餅鋪老板娘在大罵沒用的老公,路過的小巧馬車上的女眷半拉起青簾好奇的看過來。

  錢淵出神的看著這浮生百態,心中有恍然如夢之感。

  幾日前自己還在直面倭寇,甚至一刀斬殺逃跑的護衛,他清晰的記得飛濺的鮮血撲在臉上,濃重的血腥味似乎還在鼻孔周圍環繞。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沿著街道慢慢踱步的錢淵很快成為視線的聚集點,年輕的青衫書生身旁護衛精悍也就算了了,但身后排成兩列,舉止森嚴的護衛太扎眼了。

  很快就有錢塘縣的衙役捕快過來盤問,錢淵沒有停下腳步,楊文過去交涉幾句,消息立即傳開了。

  “難怪了,華亭錢展才好大的名氣,崇德、嘉定兩場大捷,身邊都是英雄好漢。”

  “你們懂什么…錢展才年少在大報恩寺帶發修行,那些都是護法金剛!”

  “但現在松江府、嘉興府連番大戰,他怎么來杭州了?”

  “你們不知道?據說他是被聶雙江趕出松江的,好像是謊報軍功!”

  “這個我也聽說了,據說他帶著護衛砍下好幾十個倭寇,居然連一個護衛都沒死!”

  遠遠看著錢淵遠去的人群安靜了會兒,片刻后傳來哄然大笑,誰不知道倭寇兇殘成性,就算是盧鏜、俞大猷對陣倭寇都難以取勝,如此戰績誰肯信?

  楊文、張三臉上都忿忿不平,但錢淵依舊平靜,當年被發配到宣傳科坐冷板凳,當年下海為了一個單子被嘲諷被戲弄,在網上和網友爭論被人參攻擊…比起這些,那些閑言碎語對錢淵很難造成什么影響。

  感覺有些疲憊,錢淵抬頭看了看依舊烏沉沉的天空,細雨飄飄揚揚的落下,突如其來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寒顫。

  門被推開了,母親譚氏和叔母陸氏驚喜的迎出門來。

  錢淵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渾不知那笑容中夾雜著誰都能發現的苦澀。

無線電子書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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