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熱熱鬧鬧的狀元巷在府衙文員回來之后很快變得冷清起來,只有幾個閑漢在一旁聽得興高采烈,琢磨著當做日后談資,而錢氏族人個個縮著腦袋往自家走。
“錢二哥,不是小弟不肯幫忙,那位…實在是沒給開口求情的機會。”府衙文員哭喪著臉從懷里掏出兩錠銀子遞過去。
“都出了手,有臉拿回來?”錢鐘笑著將銀子推回去,“來來來,仔細說說。”
“剛才都說了…還有四個人呢。”府衙文員猶豫了會兒才將銀子塞回袖口,“據說淵哥兒很得雙江公看重,還安排了一棟不小的宅院。”
“雙江公沒出面?”
“沒,那位周師爺看樣子和淵哥兒關系不錯,從頭到尾都沒阻攔。”府衙文員低聲說:“那位是個狠角色…錢二哥,得罪不起啊。”
遲疑片刻后,府衙文員又補充了句,“去年錢銳父子喪事,據說渝哥兒在拜祭的時候有點失禮?”
錢鐘皺著眉頭將人送出去,回屋吆喝道:“那兩塊硯臺收起來,另外再取三百兩銀子出來。”
“不想過日子了?”妻子樊氏吼了聲,擼起袖口往外沖,“老娘去找譚氏,到要問問她要不要臉!”
“你兒子在人家手里呢。”錢鐘哼了聲,“人家都放出話了,你今兒上門,說不定王家的棺材鋪子后面一段時日生意興隆。”
“他敢!?”
“你一天到位走街串巷,沒聽說過崇德縣城門上懸著的那十多顆硝制的腦袋?”錢鐘冷下臉喝道:“這一年多,淵哥兒往黃泉送下去多少條人命,你以為他不敢?”
樊氏愣愣的站在那,好半響才說:“總歸是族親,他…”
“嘿嘿,這時候想起來是親戚了?”錢鐘冷笑道:“搶別人家硯臺時候怎么不記得?”
“但,但但…”
“但咱家就搶了兩塊硯臺,大頭都是在長房和二房那,對吧?”錢鐘接過話茬,笑道:“一個多月前就提醒過你,咱家和錢銳錢錚一脈是撕破過臉的。”
錢鐘嘖嘖嘆道:“淵哥兒選的倒是挺準的,挑個不冒尖又有舊怨的殺雞儆猴,這心機手段…自從祖父過世后,華亭錢氏又出了個人物!”
偏頭看了眼傻傻的妻子,錢鐘懶洋洋的往后院走,“反正是你兒子,早點送過去早點脫身,一群敗家玩意兒!”
將兩塊硯臺塞在懷里,費力拎著裝有三百兩銀子的包袱,樊氏邊咒罵邊出門,剛走出門沒幾步,就看見三兩族人也拎著大包小包…所有人都往同一個方向。
錢宅門口,錢淵特地留下的張三挎著腰刀來回踱步,四個護衛手持長槍肅立在兩側。
樊氏走到近處,瞄見地上躺著兩人,蜷縮著身子,捂著肚子低聲哀嚎,湊上去一看樊氏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是長房的老三、老四。”一旁的族人小聲嘀咕,“還真敢下手啊!”
“上午是哪個王八蛋說什么文武雙全的…這不靈驗了嘛!”
“就屬長房搶的最多…前些天聽說老三在賭坊輸了不少…”
“淵哥兒也太狠了點!”
“已經不錯了,渝哥兒只搶了兩塊硯臺都被發配去洗馬,老三老四要被逮過去…還不直接送到倭寇嘴邊啊!”
樊氏打了個激靈,趕緊往大門走去,臉上堆砌著熱情的笑容。
看看手中的單子,再看看身后庫房,馬管事摸摸眼睛,左眼皮還真跳個不停。
短短大半個時辰,被搶走的物件大都被送回來了,定下的翻倍賠償銀兩也都到位,上門的錢氏族人個個面帶愧色,好話說了一籮筐。
昨兒送單子的時候,馬管事很是受了些奚落,當時還在心里埋怨錢淵的天真,但現在…
無來由的想起去年杭州,想起了那位金老板,又想起了那棟用五百兩銀子換來的宅院,馬管事只能苦笑搖頭,淵少爺還真是睚眥必報,誰占了他的便宜…翻倍賠償還是小事,一個不好就要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
內院的陸氏目瞪口呆的再次詢問來報信的陸樹德,“淵哥兒真是這么說的?”
“是啊,不過王家棺材鋪子這段時間生意本來就挺不錯。”陸樹德還挺自豪的,“白天放出雙江公消息…就是我干的,淵哥兒還特地說了送我塊歙硯呢。”
明明是三伏天,陸氏卻覺得有點冷,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想,淵哥兒這性情…畢竟是族人,鬧的這么大未必是好事啊。
少年陸樹德卻覺得爽快的很,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他們不將錢淵當做族人,就不能怪錢淵不將他們當做族人。
自家都被搶個干凈了,淵哥沒出手弄死個把人,已經算是阿彌陀佛…陸樹德可是見過錢淵在崇德縣城如何一言九鼎,如何殺戮決斷的,每次從城門口進出,懸在上方的那九顆首級都會提醒這一點。
陶宅鎮。
聶豹捋須仔細聽著周師爺的稟報,忍不住搖頭苦笑,那少年郎還真是有能耐,借著被自己召入軍中,無中生有的鬧出一番風波。
其心思機巧,手段有效稍顯狠辣…聶豹嘆了口氣,還真是個人物啊。
“一直想不通為什么要召人隨軍,沒想到用在這兒了。”周師爺也不禁苦笑道:“東翁,咱們這次是白白被展才使了回。”
“也罷,當年鶴灘公過世,錢家分家就不公,這次更是過分。”聶豹對這種小事并不關注,隨口道:“隨便他吧,只要別鬧出人命就行。”
“屬下會盯著的。”周師爺猶豫了會兒,低聲說:“展才那邊…好像從華亭縣那邊運了批軍械過來。”
“嗯?”聶豹一皺眉。
“有長槍、短矛、腰刀,還有軟甲。”周師爺解釋道:“倒是沒有弓箭、火器。”
“軍械哪來的?”
“問過了,是金山衛指揮同知,如今駐守華亭的侯繼高,兩個月前,金山衛毀于倭寇之手,部分軍械流落到華亭。”周師爺猜測道:“看模樣,展才是想召些護衛。”
“陶宅鎮雖然位處川沙后側,但駐扎兵力不多,這倒未必是壞事?”周師爺試探問道。
聶豹微微點頭,“隨便他。”
周師爺松了口氣,收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那塊玉牌,總算是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