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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嘉興第一家

  錢淵這次出門的目的地是浙江嘉興,要不是派人去打探情況知道倭寇最近因為天寒很少上岸劫掠,又知道此行不會路過海鹽、海寧,錢淵還真不愿意走這一趟。

  嘉興距離松江不遠,一行人乘馬車到陶宅鎮,坐船入大黃浦,逆流而上入薛定湖,再從次溪到嘉興,最后換乘馬車,第二日就能抵達,不過當日晚上要宿在船上。

  這次出行,怕路上再遇上狗皮倒灶事的錢淵帶上了張三、楊文等十多名護院,惹得同行的何良俊和孫克弘嗤笑不已。

  “何先生陪我訪友,你非要湊上來作甚?”錢淵斜著眼打量孫克弘,“聽說允執兄最近挺忙的?”

  “的確挺忙,父親起意修建藏書樓,干脆在城東門外弄了片地修了棟園子。”孫克弘笑道:“前幾日父親親筆題字名為北俞堂,但現在空空如也,聽說淵哥兒要拜訪嘉興項家,正好陪你走一遭。”

  “項家藏書甚多?”

  “嗨,江南誰不知道‘天籟閣’的名號。”孫克弘忍不住喉結動了動,咽了口唾沫,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何良俊和嘉興項家是世交,忍不住提醒道:“帶足了銀錢?”

  “書卷豈能以阿堵物稱斤賣兩?”孫克弘嘿嘿笑道:“父親在京中收藏了元大德刻本宣和畫譜,還有春秋戰國期間的石鼓文拓片…”

  都是后世難得一見的好玩意,錢淵嘖嘖稱奇,而何良俊微微搖頭,他覺得孫克弘此行怕要失望而歸,以物易物想的倒是美,但項家那位可是個只認銀子的奇葩呢。

  “稱斤賣兩…對了,嘉興項家?”錢淵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身子隨著船只一晃一晃,“何先生,這位買家到底何方神圣?”

  買家?

  何良俊和孫克弘一愣,然后都捧腹大笑。

  “哪里有這么說話的!”

  “沒想到呢,淵哥兒如此善謔!”

  外面的仆役聽見大笑聲探頭進來瞄了眼,“馬上要下錨了,幾位老爺回艙歇息嗎?”

  還沒止住笑意的孫克弘擺擺手,令人打開窗戶看了眼外面天色,“下雨了,我最喜聽夜間小雨,如同天籟,讓人取茶具火爐來。”

  雖是冬夜,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又有寒風呼嘯而過,但這艘船是孫家所有,上下兩層,二樓的船艙內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角落處有兩盆銀屑炭,窗戶處還有屏風遮擋,眾人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三年前我在蘇州偶遇大有先生之子,這茶葉就是他前些日子捎來的。”孫克弘親自烹茶,笑道:“兩位品品這是何茶?”

  何良俊見識極廣,向一頭霧水的錢淵介紹道:“大有先生即長洲顧元慶,其工于書法,建樓藏書,但最受好評的卻是那部茶譜。”

  錢淵咧咧嘴,不好意思,沒聽說過。

  低頭抿了口茶,何良俊沉吟片刻,“似是瓜片?”

  “哈哈,先生好見識。”

  錢淵終于找到機會說話了,“可是六安瓜片?”

  “不錯,天下名山,必產靈草,江南地暖,故獨宜茶,大江以北,則稱六安。”何良俊笑吟吟道:“名山方能產靈草,我松江華亭人杰地靈,淵哥兒是這一輩中的翹楚人物,難怪如嘉興第一家的項家也想見識見識。”

  盤坐在榻上的錢淵動了動兩腿,無奈吐槽道:“說到底,這和稱斤賣兩有何區別?”

  “淵哥兒這是說哪里話,要這么說,天下何人不是稱斤賣兩?”孫克弘搖搖頭,“嘉興項家雖然不顯貴于朝堂之上,但在南直隸、浙江一帶名望極高。”

  “能被稱為嘉興第一家,自然非同凡響。”何良俊介紹道:“項家乃是西楚霸王項羽的后裔…”

  “什么?”錢淵嘴都歪了,這是在說笑話吧!

  “真的。”何良俊點點頭,“項家女的父親,也是如今項家的掌事人項銓要稱我一句姨表兄,他幼子有一枚閑章‘西楚王孫’。”

  “西楚霸王以武力稱雄一時,怎么后人卻是書香門第?”

  饒是何良俊脾氣好也翻了個白眼,這廝是在抬杠呢。

  一直旁聽的孫克弘突然插嘴道:“項銓之父即項忠老大人,正統七年進士,歷經正統、景泰、天順、成化四朝,弘治年間過世,授太子太保,謚號襄毅。”

  錢淵好歹也穿越而來一年多了,很清楚所謂謚的區別。

  甲胄有勞曰襄,因事有功曰襄,執心克剛曰襄,威德服遠曰襄。

  致果殺敵曰毅,勇而近仁曰毅,英明有執曰毅,強而能斷曰毅。

  謚號襄毅,這位項忠很可能戰功累累,接下來孫克弘的話證明了這一點,成化年間,陜西土官叛亂,項忠督軍經大小三百余戰,終討平叛軍,后又剿滅荊襄之地的數十萬流民暴亂,因功進大司馬。

  但讓錢淵瞠目結舌的是孫克弘的另一番話。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圍,隨軍出征的項老大人被俘,挾兩馬南返,后棄馬步行,七日后抵宣府。”

  真是猛人啊!

  特么果然不愧是西楚霸王的后裔,被俘虜了居然還能從蒙古人手里搶走兩匹馬,而且還穿過紛亂的戰場逃回來,難怪謚號中有個“毅”。

  看了眼頗為震驚的錢淵,何良俊抿了口茶,才悠悠然繼續說:“項老大人有兩子,長子項經成化年間進士,以江西右參政致仕,如今已經過世,亦無子嗣,次子項銓沒有出仕,留在嘉興掌管庶務,經營有道而大富,三子一女。”

  “可有出仕者?”

  錢淵的這句問話暗藏深意,何良俊深深看了眼才說:“項銓長子項元淇舉人出身,五次會試不中,如今為光祿寺署丞。”

  同進士出身都被比喻為小妾,何況是舉人,而且光祿寺署丞是個大大的閑職。

  “幼子項元汴少即英敏,博雅好古,但絕意仕進,終日揮毫,精于書畫。”

  說完長子說幼子,唯獨沒說次子,錢淵集中注意力側耳細聽。

  “唯有次子項篤壽有意功名,去年秋闈中舉,但今年初會試落榜歸鄉。”

  看了眼錢淵,何良俊補充道:“不過我見過項篤壽,年初落榜后也見過他謄寫的制藝,當時也在場的毅齋公頗為贊許,料想三年后登科不難。”

  錢淵偏著頭想了想,現在算是清楚了。

  項家來頭不小,又是巨富,但子嗣中只有項篤壽一人可堪造就,選擇聯姻錢家自然是有所求的。

  錢淵也不妄自菲薄,家里和陸家、孫家是姻親,孫承恩朝中人脈極廣,叔父名達天下,叔母的父親陸樹聲起復后很可能不回翰林院,這意味著其有可能坐上青云之路。

  而錢淵自己和前禮部左侍郎孫升有舊交,又得大儒歸有光一贊名傳大江南北…

  看起來這是個不錯的買家。

  不過錢淵心里猶有疑慮,聽何良俊所說,嘉興項家故交遍布南直隸、浙江,為什么唯獨看中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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