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長河卻微微一笑,“這里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帶款兒的。”
余耀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賣的了,老爺子還說給我最低價兒?”
“怎么不賣?總比那些亂七八糟的仿品強。”
這諸葛碗的碗底,確實帶款兒,不過不是“大明成化年制”,而是“祁氏仿古”。
“也是,仿古也算是沒跳出大圈子,不過我確實不感興趣。”余耀笑道,“老爺子這是獨辟蹊徑。”
“你一說獨辟蹊徑,我倒想起來了,這里的東西也不都是仿古,還有一件老東西,或者說,我也吃不準。既然這么有緣,一觀如何?”
林豐草一直沒說話,不過他對祁長河的眼力是肯定的,一聽有這樣的東西看,眼睛不由一亮。
余耀也不推擋,“那就跟著老爺子開開眼界。”
祁長河推開柜臺一側的擋板走出來,先是把店門從里面關了,而后示意余耀和林豐草坐到高凳上,接著又走進了柜臺,打開了里側貨架下面的柜子,露出了一個和高高的柜子齊平的保險箱,又從保險箱中取出了一個斜放的長木匣。
祁長河將木匣平放柜臺上,緩緩打開。
里面,居然是一把青銅劍!
這把劍很短,總長到不了兩尺,但是劍身偏寬,應該在八厘米左右,劍柄也偏長,得有將近二十厘米。不過劍格和劍柄的造型,與春秋時期吳越一帶鑄劍相類。
這把劍上沒有絲毫銹跡,而且比之其他春秋時期的青銅劍,略略發紅。劍尖中心偏下,還刻有幾個很奇怪的符文,顯得有些詭異。
這符文,余耀和林豐草都不識得,不像是文字,刻痕不深,痕跡內略略發白。
“能上手么?”余耀問道。
“當然。”祁長河拿出了一副手套,遞給了余耀。
余耀接過戴上,一手抓住劍柄,一手托起劍身。入手之后,感覺比一般的青銅劍要偏重,翻轉過來,另一面的劍尖中心偏下,也刻了同樣的符文。
再往下看,余耀和林豐草卻不由同時叫出了聲:
“錯金銘文?!”
是的,在這一面靠近劍格的劍身上,有豎著的兩列錯金銘文,共八個字。
鳥篆。
余耀雖然不懂鳥篆,但一看這八個字,居然能認識六個!
右側四個字全認識:鉞王鳩淺。
左側四個字,上面兩個認識:乍鐱。
只有左側下面兩個字不認識。
其實,不要說余耀了,但凡研究過青銅古劍、細致點兒的人,都會認識這六個字。
因為這和那著名的八字錯金銘文中的其中六個字相同!
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踐劍,1965年出土于望山楚墓群。劍身同樣的位置,就是這八字錯金銘文:
鉞王鳩淺,自乍用鐱。
鉞王鳩淺,自乍用鐱——意思就是:越王勾踐,自作用劍。春秋越國的語言是古越語,越王的名字用漢字表達,其實只是音譯。古越語中,鳩淺和勾踐,發音是一致的。現在,可以看做能替換的通假字。
而余耀眼前這把青銅劍,和越王勾踐劍,差別很大,除了劍格和劍柄的形狀類似,別的地方都不一樣。
甚至劍柄也不完全一樣。越王勾踐劍劍柄的頂部、也就是劍墩,是立體圓形,這把劍的劍墩,則是橢圓。
越王勾踐劍的劍身上,有菱形花紋,應該是鍍上的一層成分多樣的合金,以致千年不銹。
這把劍,同樣沒有銹跡,但是劍身無有花紋,只是略略發紅,更像是純銅的顏色。
而這把劍上的八字銘文,就應該是:鉞王鳩淺,乍鐱某某。后面的某某,很可能就是這把劍的名字。
林豐草一直在盯著這八字錯金銘文,余耀見他專注,便將劍重新放入木匣,而后摘了手套遞給他。
林豐草接過手套戴上便上手了。
余耀問祁長河,“祁老爺子,這把劍鋒利程度如何?”
“我只試過白紙和毛發,切紙如無物,吹毛則立斷。只是不知硬物如何,也不敢亂試。”
余耀點點頭,欲言又止。
祁長河擺擺手,“你想問這把劍的來路是吧?確實不能多說,不過,不是市場上來的。”
余耀會意,“既然老爺子不藏私,我也就照實說了,這把劍,應該能到春秋。”
“但是形制差異很大啊。”祁長河應道。
“要是制式與其他春秋古劍一致,反而要懷疑。”余耀分析道,“這把劍,不用看別的,從錯金的工藝上就能判定。”
“噢?但是這八字鳥篆,和越王勾踐劍上有六字重合······”很顯然,祁長河也不認識余下的兩字,應該一時還沒找到能夠辨認的人。
“字形仿來不難,但春秋時期青銅器的錯金銘文,是很有特點的,工藝細節很難完全一致。”余耀拱手,“在我看來,就應該恭喜老爺子得寶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余耀寥寥數句,祁長河卻已經能基本接受了,因為他也不是個庸手。
此時,林豐草重新歸劍入匣,而后摘下手套,面色凝重,“這兩個字······”
余耀和祁長河一聽,不由齊齊望向他。
余耀心道,差點兒忘了這茬兒了,林豐草可算得上是歷史學者啊,鳥篆雖然極難辨認,但他未必沒有研究過!當然,研究過,能夠認識一部分鳥篆文字,也未必能認識這兩個字,但從林豐草的神色來看,應該是認出來了。
只不過,他現在或許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祁長河。
祁長河此時,卻沒來得及多想,脫口問道,“你識得?”
這種事兒,余耀沒法替林豐草拿主意,只能沉默不語。
林豐草看了余耀,又看了看祁長河,“這兩個字,我能不能臨下來?我能找人看看,或可辨認。”
他這是留了個緩沖。
“可以。”祁長河應道,“不瞞兩位,這兩個字,我臨下來找人看過,但一直無人能夠辨識。當然,我認識的古文字學者也有限,而且讓誰看不讓誰看,也得有個斟酌。兩位雖然和我年齡差距不小,又是萍水相逢,但我這人,篤信‘機緣’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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