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余耀微笑,“不過買不買的,總得先看看。這樣,你要不放心,用手拿著我看,給我兩三分鐘就行。”
“我姓李,你貴姓?”中年人緩了緩,沒有立即應。
“我姓余,來自東江。”
中年人想了想,“你懂青田吧?”
余耀點點頭,“如果我沒看錯,你手上的是一方封門青,五塘凍。”
“行家啊!”中年人又問,“年份呢?”
“隔遠了我看不太真切,但是大抵逃不出清晚期到民國。”
余耀自是不能說實話,卻也不能說是現代貨,包漿掛那兒呢!
中年人皺眉,“這么淺?”
“我說了看不真切,細瞅瞅或許會有進一步認識。”
“好。”
中年人終于重新拿出了錦盒,取出了印章,不過,他還真聽了余耀的,不讓上手,而是自己拿著展示給余耀看。
他先是緊緊抓住上半部,將底部印文展示給余耀。
余耀看了片刻,識出了印文內容。
陽文篆書:舜舉。
怪不得老者不感興趣!
舜舉,是宋末元初大畫家錢選的字。而且,這一方印章,在錢選的不少傳世作品中出現過。
錢選是浙省吳興人,距離紹市并不遠。錢選的最大成就是山水畫,花鳥人物也有涉獵,對元代畫壇的影響不小,號稱“吳興八俊”之首。“吳興八俊”里頭,還有一個人,叫趙孟頫。
首先,從錢選生活的年代來看,并沒有封門青印章的實物流傳至今并被發現。
再者,這一方“舜舉”陽文篆書印章,在故宮和一些大博物館收藏的錢選作品中,不止一次出現。如此一來,想要仿制印文,不是什么難事兒。至于承載印文的印章本身,那就好說了,因為此印早就佚失,并未有具體造型的確切記載。
還有,宋末元初這個時間段,私印幾乎沒有如此立體的獸鈕出現。
所以,老者看了之后,應該是斷定這方封門青“舜舉”印章,是仿品。
眼力終究是有差別的。
在余耀看來,沒有發現實物,不代表沒有出現過。
這方印章包漿之渾厚,不像是后做的。而印文和傳世作品中落印一致,要想判定是不是仿品,只需要細查字體、刀工、痕跡、印泥殘留等等情況。
至于立體的獅形獸鈕,刀法簡潔,造型可愛,紋飾用刀很少,但寥寥幾刀,老練潑辣。而且刀痕、打磨痕跡和獸身包漿一致,斷不是后世仿品。
所以,余耀判定,這就是一方宋末元初的古印!結合印文,進一步就能判定是錢選的私印!
中年人的展示,是分步來的,先是印文,后是獅形獸鈕,接著分別是立體豎面。
看完了印文和獅形獸鈕,余耀已經能判定了,這立體豎面,光素無紋,所以余耀只是簡單看看即可。
不料,一方印章,四豎面,看完了三面,在中年人展示最后一面時,余耀竟然發現,這一面靠近獅鈕的中間部分,豎著陽刻了四個小字!
一般來說,在印章的印文之外的地方刻字,都是陰刻,直接下刀。這陽刻,一來太費工夫,二來需要鏟出一個“底”,會有明顯的不太好看的坑洼感。
而且,這豎著陽刻的四個小字,從字面的包漿和字間的痕跡來看,不像宋末元初這么久!還真就像他說的,更似民國時期后添的工!
但是,余耀看到了這四個字,雖極力控制,表情卻不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因為這四個字是:上善若水。
別人看尋常,可架不住,余耀一下子想到了水字口掌眼何上善!
并不僅僅因為有“上善”兩字,就想到了何上善;還因為上官雨曾經告訴余耀,他從何以濯那里,得到過一份清單,上面是何上善曾經高仿過的古代名畫!
這里面,絕大多數是一人一畫,但是,錢選的畫,卻獨獨有三幅!
錢選是一代名家不假,但是那份清單里,哪個不是名家?而且,里面有名頭遠大于錢選的,比如董源,也只有一幅!
這就不能不讓余耀產生聯想了。
何上善有可能是很喜歡錢選的,同時也善于模仿錢選。
在這個基礎上,若是手頭有一方錢選的傳世真印,在高仿的畫作上一落,那想辨識真偽,可就更難了!
所以,才會高仿過三幅錢選的畫作!
而且,這陽刻的“上善若水”四字,從年代上看,也是符合的。
不過,正因為是陽刻而不是陰刻,余耀也推測,何上善應該并不是為了刻字而刻字;而是這方印章的這個部位,有可能他得手時已經出現了缺損,所以才如此進行了“破壞性修整”,也正好融入了自己的喜愛。
當然,這只是余耀的猜測。不過,那老者想必也注意到了這個,陽刻比陰刻展露的鑒定要點更多,判定出民國時期的刻字,讓他進一步認定,這是一方民國時期的仿品。
還是那句話,漏兒不是那么好撿的,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這方印章,若真是何上善原先所有,從他手里佚失后,不知輾轉過多少人之手,但卻一次次被“放過”了。
“看好了吧?”中年人見余耀有點兒出神,忍不住提醒道。
“噢,看好了。”余耀趁機指了指“上善若水”,“這地方,連清代也到不了。”
中年人沒說話,肥厚的肉臉卻微微抖了抖。
這方印章,余耀說的地方,也是之前的客戶看得最久的地方,同時應該也是最在意的地方。
祁老的話再次浮上中年人的心頭,他緩緩將印章放進錦盒,而后放到桌上,一手壓住,“現在,你到底是怎么個說法?”
“工藝還是不錯的。”余耀微微一笑,“我還是想要的,關鍵是價兒。”
說“工藝”的時候,他兩只手隨意比劃了一下,但在中年人眼里,自然就是“仿造”的意思。
中年人沉吟,伸出了三個手指頭,“我來的時候是這個數兒,你看著給吧!”
“我給你翻倍。”余耀也不問三個手指頭意思是多少,直接說道。
這下子皮球又踢給中年人了。他本來想打個馬虎眼,結果余耀不吃這套!現在他只能實報錢數兒了,要不然,余耀說按三十、三百的翻倍,他該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