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遠應道,“說起貨主,也算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不過不是古玩圈的人,得來也有些偶然。你要是有時間,沈歌還得上班,去我那里說吧?”
“行。”
隨后,沈重遠的司機先送沈歌回家,她得拾掇拾掇換換衣服什么的。下車的時候,沈歌似乎欲言又止,余耀看了看她,說了句,“今天被沈老提前結賬了,有時間我單請你。”
沈歌莞爾一笑,卻并不應余耀,對沈重遠說道,“爺爺,你一頓早點就讓人掌眼,未免小氣了點兒!”
“這孩子!”沈重遠話音未落,沈歌卻已經走開了。
余耀到了沈重遠的別墅,沈重遠沒讓余耀在客廳坐,而是到了二樓一個類似小型會客室的地方。
余耀看著桌上的大煙灰缸,順勢遞給沈重遠一支煙,沈重遠擺手,自己卻取了一個煙斗點了。
“沈老,上次來沒見到,你這煙灰缸挺有特色啊!”
這個煙灰缸比一般煙灰缸要高要大,哥窯三足爐的形制,米黃釉。但卻有煙槽,挺有意思的定制品。
“我是心血來潮,當時定制了幾個,還有沒用的,回頭你拿一個走。”沈重遠呵呵笑道,“坐下說吧。”
“那我不客氣了。”余耀很干脆,不要反而是駁了沈重遠的面子。
沈重遠吧嗒了一口煙斗,“這幅畫,我之所以看真,是因為來路也是比較靠譜的。我有個老朋友,八十年代末調到魯省泉城工作,一直干到退休,退休后回到老家江州頤養天年。這幅畫,是他九十年代初的時候得的。”
“聽起來,這畫是從泉城得的了?”余耀心說,原來不是江州來的。
“對。他平時自己也喜歡寫寫畫畫的。當年一個周末,他去英雄山文化市場,在一家店鋪,正好一個店主剛收了兩個老農背來的東西,正在收拾呢。其中,就有這幅畫。”
余耀點點頭,泉城最大的古玩市場,就是英雄山文化市場。
“當時不比現在,英雄山市場剛剛搭起架子,有些開店的也是半瓶醋。這幅畫沒名沒款的,而對于紀察司的半印,我那老朋友和店主都不識得。不過,店主倒是識得老絹,當時我那老朋友也花了四百塊才買了。”
四百塊在當時確實不少了,有些普通的明清官窯,在市場上經常百八十的就能買到。
“這畫他買了之后,一直掛在家里,也找了些人看,但當時懂行的人太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后來又得了幅現代名家的作品,這畫就被束之高閣了。”
“看來,以后也沒再找人看過了?”
“是啊,退休回到江州,這畫還和一些其他字畫,一直放在箱子里呢!”沈重遠接著說道,“上個星期,我去他家里小坐,說起來今年在拍賣會上的幾幅古畫,他忽然想起來,開玩笑說自己有幅舊藏,估計能到明代以前。”
“他都擱了這么久了,還能出手?”
“他本來就不是古玩圈的人,興趣后來也發生了變化,現在最熱衷的是養花。”沈重遠笑道,“我當時看了之后,一時也吃不準,最關鍵是沒有名款。不過倒是挺喜歡。他一聽,竟然說要送我,我自然不會白白接受。”
“不會您已經買了吧?”
“也可以這么說。最后他執意不肯出價,我是用一件鈞窯花盆換的。”
余耀不由笑了笑,“要是宋代官鈞,那您這賭注可下大了!”
“是明鈞,不過挺漂亮,現在行價也能值個十萬八萬的。就這,他還有點兒不好意思。”沈重遠說,“我拿回來之后,越看越覺得應該就是唐畫,不過暫時還沒找人進一步鑒定。”
余耀壓下一句話沒說。沈重遠的明代鈞窯,必定不會走眼,但這畫,是不是真品還兩說呢!
“原來這畫已經在您這兒了!那我倒有點兒著急了。”
“走!”沈重遠滅了煙斗,帶余耀出了房間,來到了書房。
這幅畫,已然掛在書房的墻壁上。鑒定,也得有個鋪墊的氣氛,沈重遠顯然深諳此道,沒有一來就讓余耀看畫,先是聊了聊來歷。
在沈重遠示意之后,余耀便直接看了起來。
確實是一幅金碧山水,絹本。唐畫宋畫能流傳下來的,保存比較好的,基本都是絹本。
不過,這畫不是原裝舊裱,裝裱用的綾子和裱工,看著像是清初的。
而絹本畫心的內容,卻是唐代金碧山水的風格。
近景是江岸亭臺樓閣,遠景是江流逶迤,連山層疊。
“這是仿的金碧山水的開山鼻祖——大李將軍的風格啊!”余耀一邊看一邊說道。
“嗯,但也肯定不可能是李思訓的作品。”沈重遠接口道。
李思訓,華夏歷史上山水畫的一代宗師,也是金碧山水的開創者。
稱他為大李將軍,不是外號,因為他真是一個將軍。
他戰功赫赫,唐玄宗時期為右武衛大將軍。唐代書法家李邕撰并書的《云麾將軍碑》,又叫《李思訓碑》。
山水畫壇的一代宗師,戰功赫赫的一代名將,這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組合,用文物雙全已經不足以形容他。
“能模仿到這種地步,已經很是了得!”余耀仔細看著畫面,“唐代模仿李思訓的畫家很多,少有這種水準的。”
沈重遠一聽,心頭一喜。
但其實余耀還沒斷定是不是唐畫呢!模仿水平高,和什么時期模仿的,是兩碼事兒。
余耀說著,又仔細看了看絹本畫心和裝裱綾底的結合處,還有側面的光感。
絹本書畫每次重裱,和紙本不太一樣,基本都得用光滑的石頭或者工具加蠟,將背面軋光;如果多次重裱,側看絹面,會察覺到一層亮光。
這層亮光,俗稱“包漿亮”或者“鏡面光”。
這幅畫上并沒有,也就是說,即便是真跡,也沒有經過多次裝裱,甚至原裱之后,只有清初的這一次后裱也有可能。
確定了這一點之后,余耀又拿起放大鏡,仔細看了看畫絹。
最后,才看了紀察司的半印。
整個鑒畫的過程,耗費了近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