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兔毫盞,圈足處的垂流釉,如同燭淚,厚且不規則,但比起整齊的東西,這種參差不齊,卻別有一種自然美。
這只兔毫盞的垂流釉,也是不太規則。不過,余耀凝神靜氣,最終還是發現了一點兒不對勁兒。
這釉,垂流凝結之處,好像有點兒薄;而且因為薄,垂流地偏靠下了一些,快接近圈足的底部了。
現代釉料的配方和燒制過程,與宋代肯定不一樣。要說胎土,可以刻意粗一些;但是釉料,現代沒有古代的配方和燒制過程,就必須做得精細,不然的話,出不來“曜變”的效果。
但是,這一精細,主體釉料可以達到一種厚度,垂流下來的釉,卻很難掛出那么厚的效果。
在法律上,講究個疑罪從無,但是在古玩上,卻往往要“從有”。只要有疑點,哪怕沒有明確證據,對于買家來說,一般就不會輕易出手了。
余耀正在琢磨的時候,塑料標價牌被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拿走了!
老頭兒對余耀笑笑,“還想讓你好好看看,現在也不用看了,這東西有主兒了。”
余耀長出一口氣,好在是看出疑點之后才有人搶,要不然,舉棋不定之際,卻被人搶了,還是挺添堵的。
余耀回身走到楊銳身邊,楊銳急切低聲詢問。
“吃不準,不過有疑點。”
楊銳點點頭,“那還行,這么貴的東西,要想搶,那必須全無疑點。”
這一輪過后,等待的時間又比較長,留出了去衛生間和吸煙室的時間。
等到新一輪開始的時候,老頭兒宣布,這是最后一件東西了。
而且,老頭兒還有些神秘地說道,“這件東西,算是放漏!借此也給大家拜個早年,祝愿各位財源廣進,萬事如意!”
雖然他這么說,但是眾人的表情卻都沒什么興奮的感覺。
放漏?你們能有錢不賺?怕是你們也吃不準吧?而且是在吃不準的情況下,不真的可能性更大吧?
最后一輪抽簽,運氣也確實不錯,余耀和楊銳都抽中了。
葉霽云沒中,直接和他倆打了個招呼,離開房間去貨款兩清,而后先走一步。
東西擺上來之前,余耀對楊銳笑道,“說了不跟你搶,你要看上了,給我遞個眼色。”
“我已經拿了兩件東西了,而且最后一輪,得拼快,你不用管我。”楊銳連忙應道,“而且他說放漏,定然是不容易吃準的東西,切莫錯失良機!”
余耀也沒再說什么。
“不是沒有書畫類東西么?”東西擺上來之后,余耀不由暗道,原來不是吃不準的東西,而是“雜燴”。
不過,嚴格來說,這東西也不能算書畫。這是一件插屏,紫檀的料子,高約五十厘米,寬約六十厘米。插屏中間的屏芯,卻是一幅紙畫。
插屏這東西,和大屏風、地屏都不一樣,它是擺桌上的,最初是硯屏轉化來的。硯屏擺在書桌上,主要功能是擋住硯臺,防止磨好的墨汁被開門關門的小風吹著,這樣容易干;當然,也有裝飾功能。
硯屏一般不大,后來演化出了插屏,變大了一些,成了擺在桌上的純裝飾的東西。
一般來說,插屏的屏芯,就是這塊插屏放紙畫的地方,是可以活動的,能夠拆裝更換;比如一年四季,弄四塊屏芯,春蘭、夏荷、秋菊、冬梅,這么一倒,別有意趣。
但是,屏芯沒有用絹或者紙為底的書畫作品來安插的。書畫作品都是裝裱掛墻上,而且不硬實。插屏的屏芯,往往是什么玉石,大理石,或者螺鈿鑲嵌、美材雕刻類的東西。
所以,只一眼,這就是一件拼湊的東西。
余耀再多看幾眼,更加確定了,這紫檀的插屏架子,是清末的;而作為屏芯的紙畫,卻大致是明末清初的。
而且這紙墨本身是明末清初的,裝裱卻是新的,雖然用了老綾子。用作屏芯,也不用裝軸頭,就是以裱底為襯,四邊又固定了薄薄的木片,就這么當成屏芯放到了插屏里。
所以,這插屏雖然這么一弄,“完整”了,也不算難看,但卻顯得有些怪異。
最關鍵的是充當屏芯的紙畫,別看是明末清初的紙墨,但這幅紙畫的“毛病”卻不少。
第一,這紙,是竹紙,雖然是加厚的,但竹紙總有些半透明的感覺,作畫效果沒法兒和宣紙相比。
第二,畫心是一個扇面,而且看著比一般的扇面更窄更長,比例有點兒失調。
第三,扇面上畫的,是一條奔流的大河,周圍高山密林,伴著一輪旭日。筆法感覺沒什么功力,有點兒普通不說,用墨的濃淡似乎也全無章法,時濃時淡,而且有不少地方還帶著類似“重影”的效果。
第四,畫上沒有題詞落款,沒有鈐印標記。本就看不出什么高明之處,又沒有這些,那就不可能知道是誰畫的。
楊銳這時候撇了撇嘴,心里已經暗罵開了:這特么算什么放漏兒?弄了一幅無名氏的畫作,配了個半老不新的紫檀插屏框子,就這么強行拼湊到了一起。
而余耀,此時一邊看,一邊暗想,這可能是老板得了個插屏,但是沒有屏芯了,又得了這么一幅畫,裝裱后聊做屏芯;“廢物”利用,兩兩結合,也算是一種包裝,萬一有人喜歡,就能多賺點兒。
這一屏一畫,單賣都是賣不上好價兒的。插屏沒了屏芯,又是清末的,也只能賣個紫檀框子錢了,雖然這么大塊帶工的老料,也能值個五萬六萬的,可比起帶了原屏芯的完整品,還是會差不少。
這幅畫,若是看不明白,也就是能靠著年份值兩個錢兒,主要還是老竹紙的錢,但幾千塊也未見得好出手。
而這件插屏,標價八萬。
老板和掌眼老頭兒肯定是沒看明白了,被抽中的十個人中,也是有九個沒看明白,從他們的表情和松弛的狀態也能看出來。放漏?說得真好聽啊!
唯一看明白的,就只有余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