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已將藥食給那齊婭送了過去,兩人本就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此時見面也頗為親切,只是那齊婭卻一直悶悶不樂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阿云不由問道:“小婭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不開心么?”
那齊婭道:“你來看我,我開心的很,只是我終究是要嫁給李成梁總兵的,我們總歸有緣無份,我心里實在......”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有時候話說一半,遠比全部說完,更加讓人明白、動心。
阿云握住了那齊婭的手說道:“我從小中意于你,你是知道的,若你也有此心,不如我們干脆一起逃走吧。”
那齊婭抽出手來,說道:“說來奇怪,剛剛吃過晚飯,我竟又有些餓了。”
阿云剛想將帶來的藥食遞過去,只聽那齊婭又繼續說道:“不過,藥食難吃的很,我不想吃,兄長,你可曾吃飯了么?”
阿云柔聲道:“我還沒有吃呢,我這就叫人準備飯食,你想吃點什么?”
那齊婭笑道:“我猜你就還沒吃呢?我們一起吃點好不好?”
阿云道:“好。”
那齊婭嬌笑道:“府中的食物我早就吃膩了,可是沒人保護,我也不敢出去,今日你既然來了,我們一起出去吃吧。”
天已經黑了,阿云希望那齊婭能早點休息,本想拒絕她的提議,可話到嘴邊,說出來的卻是“好,我們一起去。”
外面大多數的飯店已經歇業了,只有酒館還沒有關門,此時天色雖然已晚,但是,還是有很多買醉的酒鬼在此吃喝。
他們為什么如此偏愛喝酒呢?又是為什么在這安靜的夜里依然無法入睡?
店的角落里坐著一個男子,面前的桌上擺了一壺酒,兩碟小菜,此時他正在自飲自酌著,用“美貌”二字形容男人本是不貼切的,可是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兩個字能形容的最為貼切。
這人皮膚白皙細膩,眼睛雖然不大,卻很靈動,只是這雙靈動的眼睛卻是紅紅的,還有一點紅腫,似乎剛剛哭過。
阿云二人剛在男子旁邊的桌上的坐下,那齊婭便笑著問道:“我聽說楊開泰楊大俠也中了毒?”
阿云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那齊婭嬌笑道:“我當然知道,我不光知道他中了毒,還知道趙大夫也是你們從他那搶來的。”
阿云道:“不是搶的,憑我的能力又哪里是楊大哥的對手,是他主動讓給我們的。”
阿云也是稱呼楊大哥,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竟不想讓那齊婭知道,楊開泰就是索達,而他卻忽略了一個主要的事情,那就是尼堪外蘭當時也是在場的。
尼堪外蘭既然知道,那齊婭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那齊婭道:“楊大俠就是索達哥哥,對么?”
阿云只有點頭。
那齊婭道:“我聽說你們兩家關系特別好,阿臺伯伯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親侄兒一般看待,難怪他愿意讓大夫給我,你一定苦苦請求了吧。”
阿云道:“索達大哥是一個好人,我不需相求,他也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的。”
那齊婭道:“楊大俠確實是一個好人,只是不知道他的毒現在解了嗎?”
阿云微笑道:“他的毒已經解了。”
那齊婭疑惑道:“怎么解的?”
阿云道:“我們遇到一個少年,那個少年本來是要殺楊大哥,可是認出來楊大哥后,就沒有再出手了,是他給了楊大哥解藥。”
那齊婭道:“看來那少年也是一個好人,天下的好人還是多的,好人有好報,老天也不愿意楊大哥早死的。”
阿云道:“正是如此。”
那齊婭柔聲問道:“那少爺也跟著你們回來了嗎?”
阿云嘆了一口說道:“他死了。”
那齊婭詫異道:“他既然交出了解藥,你們又為何還要殺他?”
她似乎并不想給阿云解釋的機會,又繼續說道:“我早就聽說,楊開泰是因為殺了人才跑到關外的,此人武功雖高,但無論走到哪里,為何都會帶來一片血腥氣呢?”
阿云道:“其實,并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齊婭打斷他,柔聲說道:“你不必和我解釋,我也并沒有說楊大俠做錯了,那少年想殺楊開泰,楊開泰殺他本就沒什么不對。”
阿云道:“楊大哥并沒有…”
那齊婭又打斷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和他走的太近,我希望你不要沾染他的殺氣。”她握住了阿云得手,語氣中充滿了關懷愛護之意。
阿云心中感動,但是依然沒忘替楊開泰解釋道:“其實,楊大哥......”
那齊婭再次打斷道:“你不必解釋,我知道楊大俠是做大事的人,他......”
旁邊美貌男子不屑的哼了一聲,接話道:“什么做大事的人?難道只有他楊開泰會殺人么?”
阿云轉身含怒問道:“閣下是何人?”
美貌男子怒道:“殺人若是做大事的人,那據我所知,不久就有件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了。”
那齊婭問道:“在哪里發生?什么時候發生?”
美貌男子一拍桌子,厲聲道:“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阿云的手此時已經放在劍上問道:“我倒看不出此時此地,會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美貌男子冷笑道:“據我所知,至少有兩個人馬上就要死在這里!”
阿云道:“哪兩個人?”
美貌男子喝了口酒,望著阿云說出來兩個名字:“阿云,那齊婭。”
阿云霍然長身而起,拍著桌子罵道:“你是什么東西?敢在這里胡說八道?”他罵兩句似乎不過癮又繼續說道:“我看你才是一臉倒霉像,休想活得過今天晚上。”
這句話剛說完,那男子只是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左右啪啪地給了他十幾個耳光。
阿云根本無法閃避,更別說招架,連頭都似已被打暈了,動都動不得。
只聽這美貌男子道:“你以為是我要殺你們?我這只不過是想教訓教訓你們,要你們學會說人話而已。”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慢慢坐了回去。
阿云突然大喝一聲,道:“且慢,你倒說說看是誰要殺我們?”喝聲中,他一直放在手邊的長劍已刺出。
那美貌男子頭也未回,淡淡道:“要殺你們的人就快來了!”只見他腰一閃,右手急出,已將劍挾在兩指之間,阿云用盡全身力氣都抽不出來,一張臉已急得通紅。
美貌男子道:“你的劍還是很快的,同齡人有你這般劍法本是很值得驕傲的,不過,你太急了,像你這般浮躁,又怎能料敵于先,若你在江湖上再闖蕩兩年,只怕就能丟盡你父親阿臺的臉。”
他冷哼一聲,接著冷笑道:“你們反正逃不了的,還是慢慢地等死吧。”
阿云的劍尖已不知何時被這人折斷了。男子將劍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美貌男子說道:“我父原本與你父親阿臺是舊相識,所以,你雖然要死,我現在卻不妨請你喝一杯。”
阿云道:“豈敢。家父向來不許我無故受他人恩惠,我也怕吃人嘴短的。若是要喝,桌上有酒,我可以請閣下喝。”
美貌男子道:“不可,還是我請的好。”
那齊婭問道:“為何?”
美貌男子笑道:“若有狗,請你們吃狗食,你們會吃么?”
阿云沒有答話,那齊婭卻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但是我卻經常喂狗。”此話一出,阿云臉色更加不好了,卻又不敢斥罵,美貌男子將他的表情瞧在眼里,輕蔑的一笑,又低頭自飲自酌起來。
這人又是誰?別說這般相貌,就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他怎會到這來的?阿云心里忐忑不定,哪里還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想要溜之大吉,但那齊婭還在這里,他自己就算能逃,也是不會走的。
那齊婭害怕極了,早已不敢說話,她本來身體就發虛的很,現在更是被駭得臉色發白,阿云一直抱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她。
忽聽門外有人發出一聲嬌媚的笑聲,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白色夜行衣的中年女子,在衣服胸口的位置繡著一只金黃色的小蛇。
她腰很粗,但走起路卻喜歡一扭一扭的,身上的首飾也叮叮當當的發著聲音,臉上的脂粉很重,街上風又很大,她臉上有些脂粉已經被吹掉了,有些地方卻顯得特別白,整張臉就像得了白斑風。
美人容顏老去本是一件讓人唏噓的事情,即讓人覺得可憐,也不由感慨歲月的無情,但若是這個女人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老了,依然每天學著年輕女子的做派,那就不是可憐,反而令人作嘔了,但大多數女人偏偏并不自知,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這戴滿金銀首飾的中年女子看著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她剛剛出現,阿云已經嚇得哆嗦起來,他把一杯酒直接灌入口中,想壯壯膽量穩穩心神,但似乎并不管用,他還是哆嗦的厲害。
阿云已經認出了這個婦人,這婦人就是外號‘毒不死人’的毒后金巧兒,據說她下毒的本領特別高明,下毒毒死人,人人都會,毫不希奇,這人下毒之后,被毒者卻并不會立刻斃命,但是毒發時,身上如百蟲撕咬一般,生不如死,卻偏偏又求死不得,除了受她擺布之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金巧兒笑道:“看來你已經認出了我,那你為什么不跑呢?你總該試一試的?”
阿云并不答話,他緊緊地握住手里的半截劍,劍雖然已經斷了,但他握在手中,依然感覺加強了底氣,至少手已經不那么抖了。
又聽得酒館外有一個人喀、喀、喀的皮靴之聲,沿著大街響將過來。
這人走得甚慢,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便如踏在阿云的心頭之上,簡直要把他的魂都敲散了。
腳步聲漸漸近來,隨著腳步聲慢慢逼近,凄涼的夜色中,在酒館大門口的燈光照射下,慢慢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只見這人一身衣服全是口袋,口袋密封的很好,里面似有活物在動,所有口袋上面都留有幾個小孔。
他身材極高,一張臉如蟾蜍后背一般凹凸,滿是疙瘩,一雙三角眼隱隱透著殺氣,臉上卻還有道刀疤,刀疤把他右邊的眉毛從中間一分為二,傷疤一直延申到嘴邊,這人雖然兩鬢斑白,雙眼卻依然神采奕奕,只是這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并不好看,是一雙三角的形狀。
但無論誰看到這人,心里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那齊婭更是早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阿云心道:若是沒有猜錯,這人多半就是外號‘五毒俱全’的毒王,他身上的口袋多數是蛇、蝎、蜈蚣、壁虎、蟾蜍這五種動物了。他并不知道毒王的名字,江湖中也都只是稱呼他為毒王。
傳說死在他手里的已不下百人,這些人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但別說毒王的真實名字,就是面貌也從來無人見過的。
此時,自己二人既然‘有幸’見到相貌,只怕已經活不成。
那齊婭顫聲道:“我好怕。”
阿云自己也怕的很,卻勉強笑道:“我還在這里,你怕什么?只要我不死,你就絕對不會有事的。”
那齊婭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只要在你身旁,就絕沒有任何人敢來碰我一下的。”
此時阿云已看到了毒王那雙毫無感情的三角眼睛,毒王卻似乎根本連瞧都沒有他一眼,冷冷道:“這把斷劍現在還能殺得死人么?”
阿云怔住了,只有硬著頭皮道:“自然能殺得死人的。”
毒王道:“好,來殺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