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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餌與魚

  白馬山的王府中,哭嚎聲雖處可聞,無數側妃妾侍焦急堆在寢殿外,嘰嘰喳喳的詢問哭訴,又被老管家呵罵一頓哭哭啼啼的跑回去。

王妃焦急的站在屋外轉著佛珠,淚水無聲滑落  十幾名老大夫都到了這里,杭州城名望資歷最高的大夫,幾乎全到了王府,滿頭大汗的來回奔走,呵斥搭手的大夫取來各種物件。

  寢殿之中迷茫著藥味與血腥味,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又送進來。

  康王的蟒袍褪下,身上十幾處創口,插著七支羽箭,金冠被取下,頭皮上一個口子可見白骨。

  重傷至此,康王一雙眼睛依舊睜著,死死盯著外面的光亮,稍微恢復些許,便咬牙開口:

  “給京城...寫封信.......本王擅自帶兵遇伏....讓圣上...不要牽掛....”

  斷斷續續的話語吐出。

  幾個老御醫嚇的魂飛魄散,急急勸阻康王不要言語。

  王妃聽見聲響,終于哭出聲來。時常聽到趙淮送來書信訴說各種功績,康王性子好武,早就手癢難耐,侄子宋陽也天天在她身邊說些羨慕之語。本以為只是出去轉上一圈,讓虎捷軍打一下匪寇,和往日順手剿匪的路數一樣,王妃便沒有阻止,想著有三千人護衛,周圍有幾萬禁軍,出不了岔子。

  卻沒想到,三千人出去,回來的只有一個,連她最疼愛的侄子,也死在了亂匪的刀下,廂軍抬回來尸骨,連頭都沒了....

  “嗚嗚——”

  王妃再壓抑不住,又連忙掩住了嘴,生怕驚擾到康王半分。即便活著回來,身上的傷也觸目驚心,若非自幼鍛煉體魄,恐怕早就死了。

  想到曹華一個人,背著康王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兩人身上都插著箭,血流不止,幾乎看不出人形。

  曾經多次埋怨康王找了這么個女婿,虧待了洛兒。現在看來,是王府虧待了人家,若非康王中了童貫的奸計,豈會連累到已經位極人臣封了侯的曹華。

  王妃作為康王的枕邊人,聽說康王遇伏,便猜出了是誰在背后動手,一個童貫,那里有這么大的膽子,謀害江南一地的封王。

  無情最是帝王家。

  曹華快馬加鞭趕到,能出手救下康王,王妃心里只有感激。

  當時那種情況,曹華肯定也看出了形勢。

  冷眼旁觀當做沒看見,能明哲保身。

  再激進一點,匪軍和廂軍沒殺掉康王,他只要一抬手促成這件事,日后必然成為天子之下第一人,童貫在他面前都只能恭敬低頭。

  可曹華救下了康王,這一救,便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帝王之家,兄弟相殘,這種帝王家丑不可能傳出去,為了帝王賢名,沒有什么人是不能死的。

  曹華為什么第一時間殺童貫,別人不知道原因,王妃卻知道。

  童貫負責辦此事,既然出了紕漏,無論如何都得把知情人滅口,也得把這件事做完。

  只要事情辦成,再大的事兒天子都會為其遮掩,日后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讓曹華和康王活著,若是事情傳出去,童貫死無葬身之地。

  曹華殺了童貫,甘愿伏法下大獄,也是無奈之舉。

  武安侯府的家眷都在京城,若不伏法聽候處置,會是什么下場,王妃比任何人都清楚。

  康王從尸山血海中爬了出來,自身的處境,依舊兇險萬分。

  既然活下來,就徹底和京城的兄長撕破了臉皮,以前或許擔心他有異心,現在則不用猜了,刀已經出鞘,不管有沒有異心,都不可能再收回去。

  康王除了送一封給京城,表明自己的態度,還能如何?

  另一側。

  王府側面的廂房之內,趙霏坐在床上,哭的撕心裂肺,六神無主的抓住了沈雨的胳膊,語無倫次,聽不清再說些什么,身子忍不住的顫抖。

  趙霏不清楚背后的驚濤駭浪,可擺在眼前的事實,已經夠沉重的。童貫當朝太傅,執掌禁軍對抗遼金西夏,大宋朝權柄最高的武官,天子要殺也得掂量,曹華一個虛職侯爺,還是內朝官,真算起來才正八品,一劍殺了童貫,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揭過去。

  即便真是童貫有意謀害康王,也輪不到曹華來殺,至少得朝臣仔細調查,才能下定論。曹華怒急之下沖動殺了正在平叛的大軍主帥,哪怕情有可原也是大罪,削去封賞貶為庶人都算天子開恩,若導致平叛因此失敗,賜死都是輕的。

  沈雨同樣臉色煞白,顫顫巍巍的道:“沒事的....姓曹的好厲害...一定沒事.....他殺太尉的兒子都沒事,不過殺個太傅罷了....”

  說道這里,沈雨停了下來,也被嚇哭了:“姓曹的這么聰明,怎么會惹這么大的事情,他要是被圣上砍了腦袋,小蘇姐可怎么辦....”

  趙霏一直在發抖,死死抱著沈雨,哭的如同淚人,想要找人去求一下,可這么大的事情,世上就沒有可以求的人。

  杭州城大獄的牢房之中,數個大夫來回走動,刺鼻的藥味布滿整個大牢,所有囚犯都被趕了出去,連原本的衙役和獄卒,都老老實實的滾到了外面,不敢靠近。

  連夜從睦洲飛馬趕回的黑羽衛,死死守在大牢的各個角落,臉色都很沉重,甚至帶著幾分驚懼,一向大大咧咧的李百仁都眉頭緊蹙,摩挲著刀背默然不語。

  囚室內干干凈凈,燈火通明,曹華盤坐在床上,表情無喜無悲,只是看著桌上的燭火。

  染血的白袍褪下,大夫小心翼翼取出肩膀上的箭矢,包扎著各處傷口,額頭全是冷汗,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半點。

  寒兒臉色煞白,站在跟前焦急觀望,忍了許久,還是輕聲開口:

  “公子要殺童貫,可以暗中動手,光明正大的殺了,可怎么收場....”

  曹華呼吸平穩,沉默了許久:“童貫知道我回來,就沒機會了。”

  寒兒滿眼不解,還想再問,卻又止住了。想了想:

  “圣上必然震怒,朝臣肯定也會落井下石,如今....唉...”

  寒兒說道這里,最終也能搖了搖頭。

  曹華的位置,就注定沒法結黨,在朝堂上沒有任何幫手,所有的一切都取決于天子的信任。任何時候,都只能靠自己,只要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根本找不到任何幫忙說哪怕一句好話的人...

  乎如奇來的風波,剎那間席卷了杭州,所有人都在猜測思索,在人人自危。

  而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地方,浣紗街后方的小巷,那間無人居住的小院中。

  宅院的房門禁閉。

  落滿枯葉的院子中央,轎子依舊保持著荊娘子扔進來的姿勢。

  血水在落葉上流出很遠,一個臉上巴掌印還沒消腫的丫鬟,托著轎夫的雙腿,把兩個轎夫扔進了井中。

  張夫人的尸體同樣如此,被小丫鬟托著走向井口。

  看著張夫人身上的兩條金鯉魚,小丫鬟眼中帶著幾分鄙夷——試問堂堂一朝太尉,即便要送禮收買人心,又豈會送一條后宮之主才能穿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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