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八月初七這天,曹華帶著一白多號人回到了汴京。
二十余輛馬車的隊伍很長,進城的時候頗為引人注目,加上早已安排好的潑皮在暗中煽風點火,一個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內外城:
大內總管李彥欺上瞞下,縱容下屬剝削百姓謀取暴利,百姓不從則受杖刑,僅確山縣一地便打死進千人。
朝堂上的王侯將相對此早有耳聞,卻沒想到李彥能這么過分,雖然懷疑同為閹黨的曹華是何動機,但喊冤的百姓和尸骨,以及十輛馬車的財務都送到了京城,是什么動機已經不重要,這些證據確實證明李彥敢了些挨千刀的齷齪事。
不少老臣在車隊還未進京時候便起草折子,彈劾李彥的桌子如雪花般落在了御書房的案頭。
這次倒是暢通無阻沒被薛九全攔下,連斥責閹黨肆意妄為的幾本都給抵了上去,大有同歸于盡的架勢。
曹華受了些許皮外傷,在馬車上躺了六七天已經無大礙,入京后還沒回府修整,便接到天子急召入宮覲見,這也在他預料之中,直接便趕往了宮城。
趙天洛幾天沒休息好,早已經是疲憊不堪,卻也知道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不敢回王府休息,讓黑羽衛把她送到了宮城外,急匆匆進了后宮。
衛州門外,流民已經散去大半,粥鋪也撤的差不多。
上百哭天喊地的村民,抱著牌位披麻戴孝,跪在城門外喊冤,數十具尸骨用白布遮蓋,刑部的仵作仔細檢驗,不少官員站在周圍竊竊私語。
換做往日,這些喊冤的人早就被驅趕,可現在幾百黑羽衛持刀攜弩站在周圍,根本沒有官兵敢近身,更別說是驅趕,也只有幾個派系不明的官員在和黑羽衛交涉,說這不合法度,喊冤應該去府衙,跪在城門外太失體統,可惜沒人聽。
圍觀的朝臣都是眉頭緊縮,等待宮里面傳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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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延宮的花園之內,趙詰坐在榻上,旁邊是低眉順眼的萬貴妃,薛九全默然不語站在身后,幾個太監噤若寒蟬的立在周邊。
李彥滿臉悲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在天子腳下,不停哭訴喊冤。
因為事情比較大,天子的幾個奴仆都來了,宦官梁師成著太監袍,只是站在旁邊冷眼旁觀。
“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絕沒有授意...”
“行了!”
趙詰臉色不善,只是端著茶杯,看著前方舞姬的歌舞,不知再考慮些什么。
稍許。
福延宮廊道傳來動靜,身著銀色武服的曹華腰懸佩劍,大步走到花園內:
“曹華參加陛下。”
受了傷加舟車勞頓,看起來有些憔悴。
西城所是趙詰的小金庫,典魁司是趙詰的耳目,說起來,這是官家的家務事。
所有人到了場,趙詰并沒有讓李彥起身,只是微微抬手:“說吧,怎么回事,曹華,你先說。”
“諾!”
曹華垂首恭敬開口:“近日前往確山縣緝拿反賊,偶然發現當地奢侈之風盛行,略一查問,才得知范成林受李公公之命,曲解圣意大肆吞并百姓私田...”
“曹華,你血口噴人!”
李彥勃然大怒,當即便要反駁。
趙詰猛的一拍茶杯,冷冷瞪了李彥一眼:“讓他說完。”
“諾!”
李彥咬了咬牙,終是沒有再多說。
“確山縣當地百姓田產被幾家大戶瓜分,交不出歲賦便受杖刑,多年來被活活打死的有近千人。而所收稅賦只有三城上繳西城所,余下七成,半數歸當地大戶,半數由范成林轉交給李公公,光是這次從范成林府中搜出的金銀財務便裝了五車,李公公拿了多少,曹華還不清楚。”
“還有嗎?”
趙詰吸了口氣,看著曹華。
“李公公得知消息后,派二十名死士圍殺,在密室中將我與永安公主圍住,我身中七刀,為顧及公主安危,沒能抓住活口,此事公主可證。”
說著,曹華解開了外袍,露出一身結實緊繃的肌肉,和上面依舊滲血的綁帶。
身材太好,萬貴妃臉色微紅,偏過頭去到是不敢看。
趙詰打量幾眼,吐了口濁氣,沉默了少許:“辛苦了,穿上衣服,去旁邊休息。”
“謝陛下。”
曹華穿好衣服,坐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李彥急急忙忙爬了幾步,來到趙詰近前:“冤枉啊圣上,老奴受了些小恩小惠,但絕不敢這般肆意妄為,曹大人他誤會老奴了...”
趙詰對于幾個親信極為信任,也沒想過他們會窩里斗,此時端著茶杯,看向李彥:
“你,可有證據?”
“有!”
李彥急急忙忙抬起頭:“范成林已經被官府抓住送到了東京,我這就讓他過來面見圣上,此事是范成林自作主張,老奴根本不知情,老奴侍奉殿下半輩子,豈會做這等欺上瞞下的荒唐事...”
此言一出,薛九全微微蹙眉,看向了曹華。
曹華也是眉頭緊蹙,他事后搜遍了確山縣,本以為范成林早已逃走,卻沒想到來了京都,這可是個麻煩...
稍許過后,幾個太監把遍體鱗傷的范成林壓到了福延宮。
才幾天沒見,范成林便瘦了一大圈,頭發亂如茅草,渾身顫抖的被太監架著來到天子近前。
“參..參見陛下...”
范成林跌跌撞撞爬到花園內,在李彥身后的位置連連磕頭:
“卑職罪該萬死,卑職鬼迷心竅,萬萬不該辜負李公公的信任,卑職罪該萬死...”
“靠...”
曹華一拍椅子扶手,死死盯著李彥。
李彥依舊淚流滿面,眼神中卻含著一絲冷笑,偏頭厲聲道:
“范成林,還不快和陛下解釋此事經過,若敢有半句虛言,可是欺君之罪。”
范成林匍匐在地,哀聲痛哭:“是罪臣...罪臣貪財,才與確山縣幾家大戶合謀吞并私田,所得錢財也都落入罪臣口袋里...”
趙詰抬了抬手,示意曹華稍安勿躁,蹙眉詢問:
“那曹華被刺殺,是怎么回事?”
范成林急忙轉過方向,對著就坐的曹華磕頭:“是罪臣自作主張,得知曹都督調查貪腐一事后,怕東窗事發,才會安排人刺殺曹都督..。”
“這可是全家死絕的罪名,你想好!”
曹華滿面怒容,死死盯著范成林。
趙詰見狀一拍桌子,冷聲道:“曹華,你不要插話。”
“諾!”
曹華吸了口氣,只是繼續看著。
范成林跪在花園內,哆哆嗦嗦的把‘來龍去脈’理的清清楚楚,所有罪名都摟在了自己身上,連幾個死士的身份都說的清清楚楚,和李彥沒有半點關系。
待范成林說完后,李彥才哀聲痛哭:“陛下,是老奴監管不力,才鬧出此等禍事,還請陛下責罰。”
旁邊的宦官梁師成此時倒是唏噓開口:“皇上的仆人地位雖低,但一心為皇上盡心竭力,次序也在諸侯之上,些許紕漏在所難免,不能看做過失。”
在場都是天子家仆,話倒是沒人反駁。
趙詰眉頭緊蹙,來回在兩個近臣身上打量幾眼,猶豫許久,終是開口道:“曹華,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嘛?”
曹華滿面怒火,站起來指著李彥:“二十名高手,豈能是一個小小知縣能驅使的,為首的王蒙親口承認受李彥指使,范成林必然受了威脅,才會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罪臣沒有,李公公向來仁厚,絕沒有威脅罪臣,是罪臣鬼迷心竅,才打著李公公的名號做事,還請都督息怒。”
范成林連連磕頭,悔恨之意沒有半點虛假。
曹華氣的怒發沖冠,當即便要拔劍殺人。
薛九全臉色微沉:“坐下。”
曹華眼神冰冷,握了握劍柄,終是一扶袖子,坐了回去。
天子趙詰端著茶杯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沉聲道:
“李彥,你失職在先,才會鬧出這等荒唐事....去給曹華賠禮道歉,之后罰俸三年,以儆效尤。”
“謝陛下!”
李彥痛哭流涕,顫顫巍巍的轉過身,在曹華面前跪下。
只是望著曹華的眼神,滿眼的譏諷。
西城所轄地三萬四千頃,稅賦皆入天子私庫,區區確山縣一點小事,也能搬到他李彥?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那就沒什么好說的,李彥能和薛九全平級,論起算計與謀劃,不比世間任何人差。
一個黃毛小兒,用這種小伎倆對付他?
你能罰酒三杯,我罰俸三年又如何?
李彥的眼神,包涵挑釁!
便在李彥準備跪下時,一聲巨響,在福延宮的花園內憑空出現。
一條火蛇竄出,接下來便是血光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