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色未亮。
從汴京云海間俯視而下,城池縱橫交錯的小巷中,兩個女子抬著一大堆物件往巷口走去,偶爾停下擦拭額頭的汗水。
攤子雖小,桌椅板凳等大物件也不可能一次搬完,要來回走好幾趟。
火把照著昏暗小巷的路面,桌子整齊在兩個鋪子之間的小巷擺開,偶爾有早起務工的街坊和回去休息的更夫經過,側目打量幾眼,認識的還會打個招呼。
買豆花得比所有人都起的早,等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完,幾家鋪子了二樓才亮起燈火。丫鬟青果揉著發紅的眼睛靠在墻上,昏昏欲睡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準備。
蘇香凝也有幾分困意,不過堅持個把月下來已經習慣,準備好東西便坐在攤子旁的小凳上,以手托腮認真看著熟悉的楊樓街。
以前是在茗樓,然后搬到百寶齋,最后又到了這個小巷。呆的地方越來越簡陋,感覺是在往回走,可實際上只有在這兒她才能安心一些,換句話說...嗯,兩丈方圓都是灑家的地盤....
不知為何想到這里,身著布裙的女子抿嘴笑了下。偏頭看向旁邊的萬寶樓,她還是有幾分可惜,本以為能盤下這棟小樓的,那就不用每天來回搬東西了。不過...蘇公子很能掙錢,這么一看,小樓用來賣豆花更可惜...
“西施姑娘,來碗豆花!”
胡思亂想間,攤子上了人,她起身從蒸籠里取出保溫的豆花,一邊熟絡的和客人攀談起最近的瑣碎小事。日子便是這么一天天過來,肯吃苦愿意學,沒有什么做不成,至少她是這么想。
萬寶樓開了門,宋掌柜搖著鎏金美人扇在攤子上坐下,一如既往的叫了三碗豆花,在桌子上一字排開,不忘打趣道:“西姑娘,你就說我老宋夠不夠忠心,每天專門早起一個時辰,就為了在您這吃一口豆花。”
宋掌柜一直都是這樣說話,蘇香凝開始還奇怪,最后倒也習慣了,現在還學會了開玩笑:“宋叔,我哪敢懷疑您的忠心,等日后鋪子做大,一定把您聘過來當大掌柜。”
“唉!”宋掌柜連忙擺手:“都一樣,左手倒右手的事情,不都在自個家轉悠。”
蘇香凝不明所以,但宋掌柜一直都是這樣神神叨叨,她也沒有奇怪。
“蘇公子..好像很久沒過來了,他受的傷好了沒?”
宋掌柜呵呵一笑,那里敢亂說,只是道:“姑娘不用牽掛,我家公子事物繁多,抽空肯定來看望您。”
“瞎說什么...”
蘇香凝又被調侃,頓時臉紅了幾分,倒也不搭理了,心不在焉之下,鹽又多放了些。
宋掌柜不知用了多大的決心,硬撐下三碗加料不加價的豆花,扶著墻腳步蹣跚進入鋪子,消失前還不忘做個回味無窮的臉色,生怕蘇姑娘記恨上,弄的蘇香凝都不太好意思。
鋪子拐角,站立許久的華服公子,此時緩步走到跟前,看著收拾碗筷的女子:“香凝。”
蘇香凝抬起頭,瞧見林封陽,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繼續收拾著碗筷:“林公子早!”
“哦。”
林封陽打量萬寶樓幾眼,微微蹙眉道:“這家鋪子的掌柜是誰?”
蘇香凝渾身一僵,收拾著碗筷:“我..我也不清楚。”
“最近名氣挺大,聽說才學驚人,我倒是想見見。”
林封陽眼神微瞇,倒也看不出想些什么。
蘇香凝偏過頭來,臉色變了幾分,但對方終究是侍郎大人家的公子,她那里又能多說什么,只是道:“拖沈雨的福,我才能把鋪子開在這里,林公子不要多想。”
林封陽伸手想幫忙取碗筷,不經意間在女子手背上蹭了下,蘇香凝觸電似的站了起來,呼吸沉重了幾分,望了林封陽許久,卻也只是轉身走向攤子:“你以后不要過來了,我只想做些小生意..”
青果站在旁邊見勢不妙,急忙打岔道:“林公子請坐,小姐忙了一早上,有點累。”
林封陽眉頭微蹙:“香凝,莫非你真和這小鋪子的...”
“林公子!”
蘇香凝回過頭來,手指在袖子下緊握,卻也只是沉聲道:“方才..是我得罪,你要是餓了就吃完豆花...”
林封陽吸了口氣,終是在小桌旁坐下,自顧自吃著豆花。
過了稍許,有些文人和小官吏便跑了過來,林封陽便氣度沉穩的與這些人攀談。作為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來巴結的人可以說排成長隊,這身傲氣也不是假的。偶爾還不忘給這些小有名氣的文人介紹一下蘇香凝,過來捧場的人自然是稱贊有加。
蘇香凝對此也只能客氣回應,可這些稱贊中有幾分真心她知道,不都是沖著侍郎公子的身份,才說出這些場面話。
論起恭維,以前剛開始做豆花,萬寶樓的蘇公子跑過來蹭早點,捧著碗孟婆湯硬生生吃完還面不改色稱贊,那才叫真厲害。雖然也是睜眼說瞎話的恭維,但能把那碗豆花硬生生吃完,已經心誠的不能再誠了。
蘇香凝暗暗想著,時間便臨近正午,一天的活計也就忙完了,開始收攤。
蘇香凝和青果抬著各種器具往回走,林封陽扛起一張小桌子跟在后面,走在幽靜巷子里,見四周無人打擾,便認真道:“香凝,我對你的心意,你難得不明白?”
蘇香凝低頭行走,只是平靜道:“公子的心意小女子自是知曉,但我出生勾欄妓坊,實在高攀不上公子。”
“莫非真如那掌柜所說,百寶齋的書生對你有意?”
林封陽見過的達官顯貴無數,宋掌柜字里行間的恭維看得出來,這種暗藏的謙卑和刻意討好絕不是隨口玩笑。
蘇香凝聞言頓時生了幾分火氣,轉眼到:“他就是個尋常書生,你若...算了,我和他沒關系...”
有些話,終究不是她一個比平民還低賤的女子能說的。
便在此時,后方傳來響動。
蘇香凝回頭看去,正好發現萬寶樓的后門處,一臉大胡子的書生叉著腰準備踹門。
書生顯然也發現了她,連忙輕搖折扇做出風度翩翩的姿態,對著她含笑一禮。
林封陽微微瞇眼,打量稍許,不確定道:“這便是萬寶樓那位不出世的蘇大才子?這扮相...還真是與眾不同..”
蘇香凝回身若無其事的行走:“不是,萬寶樓的伙計,我和蘇公子沒關系,你不要多猜了。”
林封陽打量幾眼,倒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幫忙把桌子搬到了小院外,便告辭迅速來到萬寶樓后門,本想進去拜會一下,卻忽然聽到里面傳來些許談話聲:
“蘇小姐以前是茗樓的姑娘,好像和林侍郎家的公子有些交情...”
林封陽頓時皺眉,還想傾聽,里面傳來腳步走動的聲音。
林封陽淡淡哼了一聲,便抽身離去,臉色略顯不悅,不過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他反而放心不少。
汴京的水,很深!
只希望這小鋪子的掌柜能知難而退,不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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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華從蘇香凝家里告別,腰間依舊隱隱作痛,走路久了便要停下來歇會。
回到武安侯府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叉著腰進入府邸,彎彎繞繞來到后宅,忽然發現院子靜悄悄只剩下蟬鳴。
起初還奇怪,稍許過后才反應過來,謝怡君已經走了。
以前謝大俠在了時候,要么把一根木棍舞的虎虎生風,要么就是兩個丫鬟圍在她跟前嘰嘰喳喳的說話,忽然少了個人,倒是有些不習慣。
圍著大宅轉了一圈,寒兒在典魁司處理公務沒回來,兩個小丫鬟躲在后廚外的小院里說著私房話:
“綠珠,謝姐姐走了,我們可咋辦...”
“玉堂,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有什么好擔心的。”
“公子肯定又要把我們趕出去圍著宅子跑,天氣這么熱...”
“公子每次只在宅子東邊的小樓上看著,我們從宅子里面繞道,從側門出去可以少跑半圈...”
“真的?早說嘛,我就說你每次跑那么快...”
得!全暴露了。
曹華輕搖折扇,只覺得自己這大內密探頭頭當的非常到位。
本來想咳一聲嚇唬,不過怕把兩個小丫頭嚇死,也作罷了。十五六的丫頭,偶爾調皮一下也正常,他可不想把人逼成機器人。
回到‘萬物化為齏粉’的書房,發現連太師椅都沒了,便直接回睡房躺著。
說實話,這時代沒電視互聯網等娛樂項目,一個人在家真沒啥樂趣,謝怡君在的時候還能講故事啥的打發時間,這成了孤家寡人未免寂寞。于是他便起身繼續鼓搗玉器首飾,只要進入工作狀態,便啥都忘了。
與此同時的茗樓中,已經被遺忘的大才子周邦彥,還躺在李師師床底下聽著當朝天子絮絮叨叨,曾經對曹太歲敬而遠之,此時反而有些懷念方才有曹太歲陪伴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