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踴路街的武安侯府,已經滿城寂寂無聲。
兩盞燈籠下,身形修長的侍女寒兒,正舉目四顧等待。寒兒是薛九全的義女,因為是女兒身無法入朝為官,眼神畢竟凌厲又不適合入宮服飾天子,只能當曹華的丫鬟。說起來二人是青梅竹馬,但寒兒很怕曹華,彼此武藝相差太多。
“寒兒,還沒睡?”曹大官人拎著濕漉漉的袍子,快步小跑到府門外打了個招呼。
寒兒松了口氣,忙的上前欠身一禮:“公子,我以為你又...”說道這里,寒兒覺得不敬,又停了下來。
昨天公子莫名消失一夜,去向她自是不敢問的,但天天都這樣神出鬼沒,典魁司的事情無人打理必然會亂套。
他呵呵一笑,邊走邊脫衣服:“方才出去逛了圈,有事嘛?”
寒兒喚來丫鬟取過干凈衣袍,然后從書房里拿來一沓案卷:“近幾日公子公務繁忙,典魁司呈上來的案卷尚未批閱,還請公子過目。”
典魁司名義上是天子近衛,實際上算是皇帝的耳目,有監督朝臣的職責。他看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在屏風后面換著衣服隨意說道:“寒兒,這些事情你也得多磨礪學習,以后可以自己判斷,遇上無法決定的事再來向我請教。”
上司減負的常用手段,他玩的是出神入化。
寒兒受寵若驚,她從未想過能坐鎮典魁司,莫名給了這么大權利,愣了半天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我...”
他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坐在椅子上,頗為贊許的打量站在屋中的丫鬟:“學海無涯,你要不忘初心,莫要給了點小權利便得意忘形,這也算是對你的一番歷練。”
“寒兒不敢,謝..謝公子大恩。”
寒兒抱著案卷,當即要跪下。
他連忙抬手:“出去吧,我要練功了,怕傷著你。”
京都太歲曹華,有‘腰懸三尺劍,一笑便殺人’的名頭,武藝不是一般的高。現在的他半點功夫不會,但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寒兒連忙點頭,起身走了幾步,猶豫少許,又從案卷中出去一張紙,回身放在書案上:
“公子,這是近半個月要死的人,還得請你過目一二。”
他一愣,拿起‘本月處決名單’撇了一眼,全是一幫子小官小吏,有指責朝廷大員賣官、某某吞并百姓田產的,也有各路反賊溜進汴京的探子。
既然呈到了他的書案上,自然不用經歷三省六部的批閱,隨便找個由頭人間蒸發即可。
“大多罪不至死。除了幾個探子按律處置,其他人你看著辦。”
“啊?!”
寒兒一愣,這張紙上的人,可都是被各方大員點名要死的,呈給公子只是讓他選擇死法而已。
“公子!”寒兒猶豫片刻,欠身道:“若是不殺,各位大人定然會有微詞,不好像義父交代。”
他揉了揉額頭,略微回想一下:“那就隨便找個差事發往外地,威脅警告一番,短時間內不要讓他們回京鬧事,反正也算人間蒸發,那些個大人應當不會管這些小事。”
寒兒點了點頭,終是不敢違逆公子的意思,轉身離去。
曹華只想當個裱糊匠,不想手上染血,又叮囑道:“以后典魁司要暗中弄死人,必須先請示我。”
“諾!”寒兒認真點頭,這本就是公子的權力,她自然沒有疑問。
稍許,丫鬟綠珠端著水盆進來伺候洗漱,低著頭不敢亂看,路倒是記得很熟,捧著毛巾規規矩矩站在一邊。
他不習慣讓人伺候著,揮揮手便讓她下去休息。
諾大的武安侯府,其實也就寒兒丫頭敢說話,其他兩個小丫鬟,玉堂十五歲性子古靈精怪,可只要他在便永遠躲在廚房燒水,什么事都讓稍大一些的綠珠去做,而綠珠則是個性格柔弱的姑娘,哈口氣都能把她嚇得跪下,他對此十分無奈,有時候暗暗尋思,怕是讓綠珠暖被窩這丫頭都乖乖的先把床鋪好,讓做什么便做什么。
當然,這只是個比喻。
偶爾在‘自個家’閑逛,透過院墻還能聽到寒兒教訓兩個小丫頭“公子又不會吃人,把你們買回來伺候人都不會...”云云,玉堂總是嘻嘻傻笑討好,綠珠則低著頭和悶葫蘆一樣,把寒兒氣的不輕。
寒兒其實年紀比她們只大一歲,不過心性早已成熟,兼職管家、車夫、護院等等,除了心狠手辣了些,其實是個很能干的小姑娘。只是寒兒對他的崇拜很明顯,不管他說什么都當做金科玉律,偶爾閑逛還能看到寒兒拿著個小本子,記載著他曾經說過的一些話,上面寫滿了批注,比如‘店里、戲劇學院畢業’等等,看樣子是沒聽懂又覺得‘大有深意’,不敢問只能自己琢磨。
他自然是不會解釋的。
夜色漸深,三個丫頭都已經睡下,寒兒住在隔壁院落,玉堂和綠珠便輪流在他的院子側屋候命,只要玉堂睡在側屋,他總能聽見小老鼠咬零食的聲音,聲音很小,但他聽力極為敏銳,可以說連吃瓜子還是糕點都能聽出來。
他自然是不會制止,只是覺得好笑,若是咳嗽一聲,估計能把這小丫鬟噎死。
書房中空曠清幽,除了幾樣家具再無他物,連擺設物件都沒有,只在靠墻案幾上放了把雪白長劍,算是天子賜的‘尚方寶劍’,作用差不多。
獨自坐在書桌前回想這幾天的經歷。被人刺殺一次,被人拍暈兩次,反正沒遇上過好事,開鋪子做生意卻沒有半點頭緒。隨便露個面都能把人家姑娘嚇的自殺,連貼身丫鬟都不敢在他面前開玩笑,說實話日子過的有些太枯燥。
思索片刻,從書案上取來了那把折扇。
“劍仙自古多情...還是個中二病患者...”
他勾了勾嘴角,用紙刀小心翼翼揭下扇面。
以前做珠寶生意,靠手藝吃飯,摸爬滾打白手起家,直到擁有一家連鎖珠寶行,全靠一雙巧手。曾經剛發家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坑蒙拐騙造過假,手藝用以假亂真形容也不為過。
以前的身體雖然不會武功,但手上功夫極為出彩,做精細活‘閉眼穿針’是基礎,他要想的話在米粒上刻一首‘蘭亭序’也不是不行。
這具身體雖然武藝高強,但長年習武手指力量太大,做起精細活來反而有些掌握不住。他要開鋪子做生意,得先把曾經的技術慢慢練回來。
不出片刻,扇面完好無損的揭下,他取來宣紙,思索片刻,用毛筆寫下了:‘我是好人!’四個字,加一個感嘆號。
以前沒少在玉器金器上銘刻古文,毛筆字還算拿得出手,能臨摹各位書法大家的筆跡,只是匠器十足,有其形而無其意。
扇子有兩面,寫完正面,他皺了皺眉,琢磨許久,才提筆又寫了四個字。
寫完之后,曹大官人頗為滿意的點點頭,臉上帶著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