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御魂

　　關俊彥承認這么做是要冒風險。

　　整個安倍家，上到安倍晴明，下到最新一代的土御門春虎、土御門夏目，都不是正常人，都存在某種扭曲，區別只在扭曲的點和扭曲的程度。

　　像二代目安倍吉平，十一代目御門院長親還好，要是接近妖僧天海乃至初代目安倍晴明的程度，關家這點家底和腦子，結局只有一個——被玩死，再被復活，再被玩死，再拉起來繼續玩，最終渣都不剩。

　　不過，后一種可能性基本被排除了。

　　安倍雄呂血能藏到現在，除了本身境界夠高，實力夠強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來得早。

　　為了保證安倍有行能及時趕到二條城，安倍雄呂血以一己之力牽制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最終兩大巔峰層級的式神被殺，自己身受重傷，如果不是兩大鬼王懶得追擊，早就身死道消。

　　當時的戰場就在多摩地區的荒郊野嶺，二條城的戰斗還沒結束，她就已經躲在隸屬于關家的靈地內。

　　神樂、八神、巖永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外來者身上，哪里想得到有人捷足先登？

　　從做賊和防賊的角度出發，雄呂血占據了絕對的先機，哪怕身負重傷，也有足夠多坑害關家的機會，報復關俊彥的機會。

　　但她不僅沒有這么做，反而為關家盡心盡力，最終造就了關浩二如今的境界。

　　以陰謀論來說，付出太多，得不償失。

　　尤其是把自己搭進去，以縛骨清姬的身份成為關浩二式神的操作。就算她有能力解除式神契約，也免不了道行上的折損。

　　報恩的方式有很多，挑出幾種合情合理很容易，蘿莉狂骨丟一個極品素材過來就很好，實在不行還可以學被神話故事、志怪傳說用爛了的橋段——以身相許。

　　老套是老套，架不住很多男人就吃這一套。

　　有機會不做，有平路不走，再加上眼前直言不諱，一派坦然的表現，關俊彥有理由相信雄呂血對關家沒有壞心。

　　很有可能，在她的心中，關浩二是關浩二，關俊彥是關俊彥，這正是關俊彥想要的。

　　當然，不排除對方千層餅段位極高，就是想讓關俊彥這么認為，謀求更大的利益，但關俊彥也不是沒有后手。

　　只要你還想維持現狀，關俊彥就有機會，而且越往后機會越大。

　　比升級速度，比“驚喜”，關俊彥還真就誰都不怕。

　　你敢當黃四郎，我就敢讓你翻譯翻譯什么叫“驚喜”。

　　關俊彥說出的“耗子尾汁”，既是真心話，同時也是一種試探。

　　雄呂血的反應非常直接：“警告？”

　　“是忠告。”

　　關俊彥笑了。

　　依舊是不“聰明”的回答，某種程度上和關浩二的“爛好心”異曲同工。

　　“如果我說不呢？”

　　縛骨清姬不再背靠墻壁，上前一步，手中的青蛇蠢蠢欲動。

　　“你可以試試。”

　　關俊彥端坐不動，坐在沙發上看書的二小姐合上書本，手中圣光閃了兩下。

　　第一下為實力不足的丹羽中邦加上一道防護，第二下撐開結界，避免內部的斗爭被外部察覺。

　　先前富貴還鄉的做派，已經充分說明關俊彥對關家的回護之心。

　　做完這一切，關家的后學之人，對著源流起點的祖師伸出一手，示意你可以開始了。

　　自信十足的做派看得安倍雄侶血直皺眉。

　　關家的這位長子和弟弟很不一樣，有點狂得沒邊了。

　　雖然最強的兩大式神埋葬蟲和惡樓沒了，短時間內無望超越之道，但她安倍雄侶血仍是與對標劍圣的大陰陽師。

　　精通安倍家諸多秘法，隨便指點幾下，便讓關浩二收服了蝎女和一反木綿。

　　兩大式神故去后，還能利用殘留余韻結合傳說故事精制出新式神，縛骨清姬的“清姬”便是由此而來。

　　另一半縛骨，則被她收起，沒有動用。

　　縛骨清姬齊出，加上腳下的這座被她秘密改造過的陣勢，雄侶血自信不輸巔峰時期太多。

　　就算他關俊彥進境神速，一天不入超越，一天就沒有看輕她安倍雄侶血的資本。

　　坐著迎敵？你以為你是誰？晴明先祖嗎？

　　心中的不悅轉化為實際行動，青蛇清姬先動，五行掌控術法后發，不算寬闊的書房內自成氣象，更為難得是沒有對書房內的布置造成絲毫損傷，大陰陽師的掌控力顯露無疑。

　　關俊彥真心實意地贊嘆：“不愧是被安倍家的第三代家主，但是很遺憾，對我沒用。”

　　一眼，只看了一眼，青蛇便頓在半空，明明是蛇，缺顯露出人類般驚恐的神情。

　　這一頓，打亂了雄呂血的攻擊節奏，關俊彥抓住機會，捏住青蛇七寸，當成鞭子去抽接踵而來的五行術式。

　　青蛇強度不錯，被關俊彥這么野蠻操作，又正面挨了“五行掌控”，竟然沒受傷，這也意味著關俊彥沒受傷，因為他挑的就是術式最強的一點去打。

　　等到五行之力被完全打消，關俊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中青蛇，它的表情已經從悲苦轉為可憐。

　　“傳說八岐大蛇擁有八種力量，分別是風、地、炎、雷、牙、暗、死、獸，之前的吐息算是死和暗的變種，現在是牙和獸，果然，和萃香姐一個路數，她看你不順眼的原因，我大概猜到了。”

　　萃香這個稱呼，雄呂血記得，茨木童子就是這么叫酒吞童子的。

　　“你和酒吞童子是什么關系？”

　　“異父異母的親姐弟，不開玩笑，是真的。我的其中一部分，借著萃香姐的鬼種‘轉生’成了鬼王，所以我才是虎熊童子。.

　　雖說鬼種和蛇血是兩個體系，但本就是一體的東西，不可能完全分清。我現在也可以算是蛇類的半個老祖宗。日本本地的蛇，沒有走出獨立系譜，不管等級有多高，遇到我都會先天矮上一頭，你挑錯對手了。”

　　關俊彥解說詳盡，反正這事在高層中不是秘密，安倍雄呂血有心不難打聽到。

　　說話之間，不忘將青蛇丟回，反正沒想過殺，捏在手里也沒啥用處。

　　“這就是你自信的由來么？”

　　雄呂血袖口一收，青蛇如蒙大赦，一溜煙鉆進衣服，沒了蹤影。

　　“不完全是。一個式神不夠看，就多來幾個式神，一道陰陽術不夠，就多加幾道陰陽術，沒記錯的話，就是前輩你傳授給關家先祖。這只是名為自信的建筑的一根支柱，前輩也是吧，如果只有一條青蛇，可沒法讓我家二小姐自認不如，主動收手。”

　　“主要是對手的風格不適合我，如果是拳拳到肉的交鋒，我一定會繼續打下去，打到揮不了拳頭為止。”二小姐一邊翻書，一邊插話，從始至終都沒有插手的意思。

　　“會有機會的。”

　　關俊彥呵呵一笑，大不了本體回來，親自陪你對拳。

　　又對雄呂血說道：

　　“前輩不會還想著隱藏實力，繼續隱藏，小心再也沒有施展的機會——天照！”

　　走神道路線的天魂，第一次在外界施展神術。

　　天照，日本掌管現世的三柱神之一，象征太陽與光明。

　　剎那間，熾烈陽光充斥整間書房。

　　安倍雄呂血立刻展開術式阻隔烈陽，可惜效果并不理想，一連換了五六種術式，都只能減緩，無法完全阻隔陽光的滲透。

　　“不可能，這么純凈的神力，天照神宮的大神官都未必有——”

　　聽到她的驚呼，關俊彥也有些驚訝：

　　“你不知道？東君大人在兩千年前取代天照的事。我作為她的代理，在神之側，蒙她傳道授業，其他大神官可沒這種待遇。”

　　陰陽家東渡一戰，打到天崩地裂，兩敗俱傷。

　　作為神之半身的大神官數量也是逐年減少，以前只要是叫得上號的神明，都有人類半身，逐漸演變為只有大神才有，還需要天賦和積累。

　　已知明確達到大神官境界的只有神樂家家主，天照神宮執掌者神樂京，伏見稻荷大社的七寶，三千八坂神社的總社主以及出云大社的司天大巫女。

　　其中，七寶是妖怪，活得夠長，慢慢磨出來的境界。

　　剩下的三人，無一不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道天才，因為千年大潮才扎堆出現。

　　這其中，只有八坂神社總社主有機會“在神之側”，因為日本武尊取代了八坂神社的信仰——須佐之男，武尊又是個愛護屬下的人。

　　也只是有機會，不可能向關俊彥這般朝夕相處。

　　神道基礎理論，離神越近，神恩越重。

　　雖然神恩不一定等于戰斗力，但唬人絕對一流——前提是人，對于超越人類極限的超越者意義不大，對付超越之下的安倍雄呂血剛剛好。

　　不過安倍雄呂血成名近千年，當家主的時間差不多有150年，橫跨整個鐮倉幕府時期，期間與多位大神官打過交道，很快冷靜下來，掐出一道每個陰陽師都會的法訣。

　　法訣產生的靈光很淡，無法與天照的陽光普照相提并論，卻比之前任何一道陰陽術的效果都好，明明之前的才是高階陰陽術。

　　關俊彥加大了天照的輸出，卻收效甚微，越發好奇：

　　“御魂還能有這樣的效果？是你這位最強式神使的改進版本？”

　　御魂是日本神道對于靈魂的概念，來源于“一靈四魂”，意為任何一個靈魂都有具有四種不同性質的魂。

　　四魂分別是：

　　表達斗爭心、忿怒心的荒御魂；

　　表達對他人愛護和關心的幸御魂；

　　表達與他人的親和力、社交力的和御魂；

　　表達知性和理性的奇御魂；

　　御魂所占比例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也造就了靈力之間微妙的差異。

　　陰陽師的御魂之法，是對御魂的分析與探究，總而精煉出最適合的靈力，供自己或者其他靈魂使用。

　　式神、煉器、堪輿、占卜等等，只要和靈魂靈力有關，都繞不過這門術法，是陰陽師最重要的根基。

　　為什么關俊彥直接用靈脈結晶給護身刀灌靈力是速成？就是因為沒經過御魂之法，為式神的誕生創造出最合適的條件。

　　最純粹的靈力未必是最合適的靈力，只是雜質少，所以泛用性更強，更容易被不同的存在吸收。

　　御魂之法本身不具備攻擊和防御的效果，是最單純地輔助修行法門，所以關俊彥才會有此一問。

　　沒想到雄呂血卻搖了搖頭：“不，這就是最普通，最基礎的御魂之術。會有這樣的疑問，是因為你不懂創造出御魂之法誕生的意義，不懂為什么陰陽道會從神道之中獨立出來。”

　　御魂之法誕生的意義關俊彥真沒想過，他就沒正兒八經地用過御魂之法，只是在書上看過介紹，看過就算。練出那么多式神，完全是因為自己和金行的相性太好，不管怎么胡來都能養出金行之靈。

　　不過陰陽道從神道獨立的原因，關俊彥倒是聽東君提過。

　　神道誕生的根源是因為人類的弱小，因為對自然，對橫行無忌的妖魔鬼怪的畏懼，轉而祈求神明的庇護。

　　雖然客觀上，神明的誕生是因為人類的祈愿，神明也確實回應了祈愿保護人類，但這同樣是人類對自己不自信，是依賴心，是軟弱的體現。

　　隨著人類的發展與慢慢強大，人類的自信也在逐步積累，逐漸有人從求神轉為求己。最早的當然是以人類之軀對抗外敵的武道以及探尋自然，以再現自然現象的術道。

　　當武人、術士的群體不斷擴大，表現出不輸給神道的戰斗力時，一種更為大膽的理念誕生了。

　　憑什么神明可以高高在上？我們人類并不比神明差，我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們會超越神明。

　　在民智未開，神道盛行的古代，這自然是大逆不道的說法，不管在東方西方都會遭到打壓，但思想一旦萌芽，哪有這么容易扼殺？

　　哪怕不是主流，哪怕與時代格格不入，終究還是有一些人受到了影響，其中不乏神道體系內的人，為陰陽道與神道分道揚鑣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