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氣與晚霞同歸,暮光開始回返大地,石磯降下云頭,她懷著激蕩忐忑的心朝著東方走去。
她要去爭一線曙光,為現在,也為將來。
暮光之中,他來了,他拄著扁拐,步履不緊不慢,如閑庭游步,又似丈量大地,一步一步,平淡中帶著玄奇,凡他落腳之處,花草盡數傾倒卻無損,蟲蟻匍匐在地卻不傷。
他走的是一條道,一條自然而然的大道,無痕無跡,無為不爭,他走過之處,與萬物無損,不奪草木之生,不傷螻蟻性命。
石磯怔然看著麻衣老者的步履迷神難返。不同,和她完全不同,她若邁步,可生風雨,燃火焰,開金蓮,發音律,為小,為術,老者普普通通的腳步,大象無形,大音希聲,為大,為強,為道。
她回神時,老者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她不知什么時候已自覺退到了道旁,小術讓大道,她讓的極為自然,老者并未看她,他一直在趕路,走得認真,心無旁騖,在他眼里石磯和地上的草,草中沙石,石下蟲蟻并無區別。
不入法眼,她沒有入老者法眼。
對于老者的無視,石磯雖然失望卻并不氣餒,她跟了上去,不敢靠近,怕老者不喜,她維持著百米距離,恭敬的跟在老者身后,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老者腳下,看他走路,觀他行道,在他身后,她如初學走路的稚童一般,極力模仿,跌跌撞撞。
夜色降臨,天黑了,老者停了下來,他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塵土之中,閉上了眼睛,石磯也自然而然停下來學老者打坐,她不會修行,如一張白紙一樣,不會打坐,她會的坐姿是撫琴的坐姿,與修行無關。
夜里,唯有風吹草動,蟲蟻簌簌,石磯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坐姿,調整著呼吸的節奏,雖然連皮毛都看不到,她卻覺得極為舒服,她的身體從未有過的舒服。
那次風災,她的頑石道體重傷,她成了一具被風化的石頭,脆弱不堪又千瘡百孔,起初十年,她四肢僵硬無法行走,好在她有一身渾厚的氣道修為在身,一千三百年的氣道修為自行修復道體。
修修補補,損耗極大,她修為大損,一夜之間從天階掉到了地階,接著又從后期掉到了中期,從中期掉到了前期。
死水怕瓢舀,五百年修為就這樣耗沒了,直到她找到不死茶,才有了轉機,不死茶抽取她身體各處死氣反補氣道修為,損有余而補不足,損有害而補有益,這才抑制住了她修為繼續下跌。
一夜之傷,百年修補,結果卻差強人意,碎了的美玉即使再高明的師傅都修復不了傷痕,更何況一塊粗糲的石頭和一個拙笨的主人。
她療傷的唯一方法就是枯坐,以己之氣養己之身,最后傷是好了,可那若有若無的傷痕卻生了根,那是虛無之風留下的痕跡,她稱之為“虛無風印”。
虛無風印就如一道道鎖,鎖住了她練氣的門戶,如把門的鐵將軍,主人的氣可以出,外界靈氣卻難入,她練氣之途被封死了。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從不使用法力,她的氣很珍貴都是用來養身的,用一點少一點,用來殺敵太奢侈了,在外殺敵她全靠琴音斧術,輔助各種咒術驅動天地元氣,只有在白骨地界她才會隨心所欲的使用各種法術,那是她以元神調動的地脈死氣,所以在白骨地界她是偽太乙境界,出了白骨地界,她就一小小地階。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日出之際,老者睜眼,他起身趕路,一切自然而然,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他的道自然又規律,與天地一體,與日月同行。
石磯反應就慢了很多,老者身披晨曦離去,她才慢慢蘇醒,她竟然睡著了,而且睡的香甜,她此刻甚至能聞到泥土的芳香,陽光的甜味。
她伸手,百花晨露聚來,漱口凈面,再念除塵凈身二咒,清凈塵垢,她梳理頭發整理衣衫,她畢竟是女修,總不能蓬頭垢面,衣冠不整,那樣的女修不是不羈,而是瘋子。
往日也就罷了,如今她可要跟隨圣者修行,她沒有別的籌碼,唯有一顆誠心,一顆虔誠的心。
老者步履不快,步距不等,他的每一步都不同,他的腳會隨足下每一寸路徑變化而變化,或輕或重,石磯跟在后面,她看不清老者腳步的變化,卻能看到草木塵埃的起落,她盡量讓自己的腳落在老者踩過的地方。
結果卻是慘不忍睹,真是邯鄲學步,丑陋不說,還禍及眾生,老者沒有傷到的花草被她踩了個稀巴爛,老者腳下沒有傷到的蟲蟻被她踩成了尸體,一路走過,花草成泥,螻蟻歸塵。
又一日,夕陽落下,夜幕降臨,老者休息,她也休息,兩者相距百米,卻是一如明月,一如塵,老者眼中無她,她卻高攀不起,倒也相安無事。
石磯一直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她就是一小石精,頑石成精,頑石是天地間最下等的跟腳,尤其是在這洪荒大地上。
一連半月,老者步履大地,越發平凡,他越走越像鄰家翁,連一絲玄奇都看不出了。
石磯一直遠遠的跟著老者,學其行,學其坐,學其呼,學其吸,學其一切,石磯學的忘乎所以,連她自己都忘了,她仿佛成了吊在老者身后百米外的影子,老者邁左腳,她邁左腳,老者出右腳,她也出右腳,老者動,她動,老者停,她停,唯一差別,就是老者有神,她有形,而且總遲上數秒。
這一日,他們來到了人族東邊的一小部落,叫小器部落,這個部落正在舉行一場葬禮,部落千人老老少少無不悲傷欲絕,前面眾人悲傷慟哭不時以頭搶地,幾欲暈闕過去。
老者走到一中年男子身邊問:“何以如此悲傷?”
中年人見老者白發白須極為年長,連忙抹去淚水抱拳回道:“長者,我族族公歿了。”
“哦,原來如此。”老者點點頭,又問:“令族公壽數幾何?”
男子哽咽:“族公年歲極長,應該…應該在百歲開外。”
老者問:“可是自然而終?”
中年人點頭,“族公為族中操勞一生,昨日含笑而去。”
老者聽完,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長者留步,因何搖頭?又因何發笑?”中年男子聲音不低,眾人紛紛回頭,怒視老者。
老者回頭笑道:“無悲自然而笑,生得自然,死得自然,何故如此悲哉?”
小器部落族人怒目相視。
老者嘆息一聲,道:“悲傷過了,有損,無益爾。如此悲傷,傷身傷心,妖獸來襲,可有御敵之人?今日傷心,明日腹中可否不饑?”
眾人無言以對,一年長者同樣皓然白首,他走出躬身一禮,道:“先生言之有理,卻難免不近人情,為親人悲傷難道還有錯不成?”
老者道:“人生于世,有情有智。有情,故人倫諧和而相溫相暖;有智,故明理通達而不亂。情者,智之附也,智者情之主也。以情統智,則人昏庸而事顛倒;以智統情,則人聰慧而事合度,若傷心能令死者復生,再悲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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