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昏黃光芒的白熾燈和高掛的圓月照射下。
棠梨八中的中秋文藝匯演有條不紊的進行。
幾乎都是流行歌曲類節目,偶有伴舞。
操場喇叭里傳出來的聲音總有些失真。
八中要到明年才會換成音響,方年他們這一屆有幸體驗到,所以記憶清晰。
所以,現在的喇叭就是那種開口特別大的真·喇叭。
盡管如此,依舊無法阻擋觀眾們的熱情,掌聲一陣陣。
當一隊女生上臺后,王成忽然安靜道。
“快看右數第二個,要是你們見到她不穿迷彩服,保準也會說身材好的。”
李安南瞪大了眼睛:“大大大大。”
“老方,怎么樣?”
方年抬頭瞅兩眼:“假的。”
“啊?”
“?”
見王成他們都望了過來,方年臉色認真,耐心解釋。
“腿粗,如果真如此胷懷開闊,走路都顫抖,更別說剛才還跑起來了,仔細想想,嗯?”
簡簡單單一句話,王成等人迅速看向臺上。
緊接著紛紛伸出大拇指。
幾個節目后,方年小聲:“看臺上右三。”
王成皺眉道:“個子還行,不算矮,就是有點臃腫,走眼了?”
李安南提醒道:“看腿!”
一陣風兒吹起了小姑娘的發梢,也吹緊了身上的迷彩服。
王成率先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然后是李安南他們。
文藝匯演持續了五十來分鐘,各個班級在第二節晚自習上課時均回到了教室。
方年一回教室就把自己埋進了物理書。
李安南有點奇怪,問道:“老方,怎么個情況,這么發狠?”
方年頭都沒抬:“這次月考想拿第一,先抱抱佛腳。”
“打激素了?”李安南詫異道。
方年沒吱聲。
李安南稍加思考,忽然問:“你不會是打算在高三讓朱鵬飛一直當老二吧?”
“不行嗎?”
方年反問。
高中之后再沒拿過第一,很遺憾。
而棠梨八中受限于環境等因素,一般年級第一才有考上重本的可能。
要是連第一都不去想,那還想什么申城、重本。
重返人生,總要為遺憾拼拼命!
坐在方年前面的柳漾也聽到了對話,默默的發了消息祝福…
即便今天是中秋節,高三的晚自習還是一樣到9點50下課。
這個時候下課路過操場就再也聽不到窸窣的聲音了。
趁著亮堂的月亮,方年走回了職工小區。
盡管是中秋節,方年卻沒吃到月餅。
反倒是學校食堂晚餐給每人發了個芝麻月餅。
餡是一顆冰糖。
在棠梨的市場上是3塊5一斤。
再往前幾年的話,是很多家庭在過中秋時的常見月餅。
這兩年生活條件好起來了些,大多數就換成了豆沙、蛋黃這兩種餡的月餅。
回到租房,方年耷拉著拖孩去陽臺收衣服。
剛從晾衣桿上將衣服取下來,撐衣桿都還拿在手上,就看到了隔壁陽臺上,手上端著紅酒杯望向月亮坐著的獨酌女人。
“荷姐還沒睡吶。”
方年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進屋。
“過來一起喝一杯?”
往常頂多嗯一聲或點點頭的關秋荷開口說道。
“不大喜歡喝酒。”
方年認真道。
“一小杯紅酒有助睡眠。”
沒等方年開口,關秋荷接著補充道:“是95年的拉圖。”
“…”
稍加思索,方年笑著道:“這樣,我過去陪你聊會天。”
房東大姐話里話外的邀請意思他是懂的,也看得出來興致不高。
或許是因為今天過節。
老實說,八中搞了個文藝匯演,方年才有絲過節氣氛。
否則的話,在棠梨這樣的地方,年年歲歲都不把多數節日當回事。
方年將收下來的衣服扔到床上,耷拉著拖鞋去501。
“真不喝一點。”開了門后,關秋荷道。
方年在單人沙發上坐下,擺擺手:“算了,牛嚼牡丹。”
他稍微懂一點,95年是拉圖的經典年份,不便宜。
“…”
關秋荷笑了下,忽然道。
“我知道這兩天你一直在想為什么我要給你個順水人情,為什么多管閑事,為什么這樣,為什么那樣,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像我弟弟。”
方年點頭:“確實有想過。”
“怎么忽然說這事。”
“看在你愿意過來陪我聊天的份上吧,所以告訴你原因。”
穿著職場裝束的關秋荷晃了晃酒杯,輕聲道。
“因為一些事情,陰差陽錯來到了棠梨…”
稍頓,關秋荷迅速轉了話頭。
“之所以把五樓兩套房子買下來,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擾,所以你知道為什么會把房子租給你嗎?”
方年問:“為什么。”
這點確實很奇怪。
350元一月的房租,可能還不如現在關秋荷晃動的那杯酒值錢。
既然不喜歡打擾,又為什么租出去?
當時也沒掛招租,方年是從院里的老太太那里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很順利。
關秋荷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因為你普通話說得我能聽懂。”
笑容里有自嘲的味道:“是不是很諷刺?”
方年:“…”
不等方年說話,關秋荷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至于后來在網吧門口喊你吃飯…”
略頓,話到嘴邊,關秋荷還是順著之前的誤會編了套說辭。
“當天心情不好,希望有人陪我吃飯,而你…”
“講禮貌,或許我多說一句,你可能就真迷途知返,頂多再加上你說話我聽得懂。”
“是的,你誰也不像,我也沒有弟弟。”
“再后來,看到你每天來查資料學習,我還沾沾自喜過,覺得自己做對了。”
“…”
方年:“…”
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大對勁,但他沒打斷關秋荷。
關秋荷抿了口酒,接著說了下去。
“前幾天的事情更簡單,好奇心,還有加上你送的口紅讓我有點意外。”
“我四月份就到了棠梨,差不多半年時間,第一次收到禮物…”
“當然,多少也算是有點沖動。”
“至于今天不讓你買月餅,就是不想讓我看起來顯得那么孤單。”
聽著關秋荷的絮絮叨叨。
方年有點同情這個年輕的小姑娘。
天知道什么鬼原因。
明顯家里有錢的關秋荷要跑到這個到處都是山的偏遠小鎮。
而且很明顯在這邊也活得很辛苦,還不離開給自己找罪受。
語言不通的困擾,方年有感受過。
離譜的是,關秋荷說話別人聽得懂,別人說話,她完全聽天書!
更離譜的是,湘楚的方言很可怕,有稱: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語。
而棠梨的方言,又差不多屬于最難懂的那種。
比如棠梨人跟桐鳳人交流說快了,雙方都全靠猜。
就這么說吧,棠梨方言與幾公里外的三塘方言就隔得很遠,倒是跟大坪方言差不多。
指望在2008年時,在棠梨碰到說普通話說得好的,那可真是天下罕見。
就說需要講普通話老師,整個八中都找不出說正兒八通過普通話水平考試的,誰講課都時不時夾幾句方言。
即便在2021年,絕大多數時候大家還是說棠梨方言,而不是普通話…
方年也沒想到,原因就這么簡單,說話聽得懂,加一點點沖動,僅此而已。
盡管方年其實心里還是有疑惑的,但他把這些歸結于生活就是這樣令人意外上。
接著,方年嘆息道:“很遺憾,棠梨方言根本沒辦法教。”
“比如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打針兩個字在八中學生里面就至少有兩種讀音。
第一種是dǎjīn,第二種是dǎdēn。
都跟dǎzhēn無關,而第二種讀音又等于普通話里的打鐘,打上課鐘聲的打鐘。”
關秋荷一下聽得腦袋大了三圈:“停,有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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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