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
車行鬼門關的方向。
王瞎婆子準備得挺齊全,有江執能叫上名字的東西,像是什么紙錢、香、蓮花燈之類,還有不少他叫不上名字的,統統都堆在后車座上。
…江執也在后座。
其中有一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像是個小型的佛龕,但里頭沒佛像,就是刻了朵蓮花,蓮花上有祥云和金燕,這在江執認為,是有吉祥之意。
不大,頂多一個成年男子巴掌大小,做工倒是精細。
江執伸手摸了摸,手指又湊到鼻尖一聞。
有陳年燒香熏出來的氣味,還有淡淡的檀木香。
王瞎婆子坐副駕,耳朵是真靈光啊,冷不丁開口,“東西別亂碰,你陽氣重,碰不得。”
江執扭頭瞅了一眼。
這東西就挨著他的腿,想不碰都難。他好奇,問王瞎婆子這東西是什么。王瞎婆子也沒隱瞞,說是藥龕,專門盛藥用的。
這倒是挺難理解的。
江執問她是什么藥。
王瞎婆子還挺意味深長地來了句,“凡間的藥,要經過仙家走過陰間之路過渡了才能用,就好比你去寺里開光一個道理。”
江執明白開光,但這藥…
“總之,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好吧。
江執靠著那,身子跟著車輪下的顛簸晃來晃去的,生怕不穩,只能伸手扶住前座。
這路吧,好像是黃泥路,沒經過修葺,坑坑洼洼不平是其一;
其二…
這王瞎婆子也不知從哪淘來的車。
十分有年代感。
空間狹小不說,這前后座的座椅都是有皮無毛的,感覺隨便一碰都能掉渣。江執本就大長腿,蜷得要命,腿不管往哪伸都別想放松一下,還時不時磕了碰了的,撞一下還挺疼。
開車的是位老師傅,話少。
王瞎婆子也沒多介紹,就說每次出去辦事都找他開車。江執只知道他姓王,叫他王師傅。
用王瞎婆子的話說就是,王師傅開車穩當,多年老司機了。
車身再次猛烈晃動的時候,人高馬大的江執往上一竄,天靈蓋實實在在就跟車頂吻上了。
這下挺重,撞得他都有點暈…
然后腦子里轉悠著王瞎婆子的話:我就圖王師傅是老司機,開車穩當…
開車穩當…穩當…
江執又一個歪身,胳膊就撞車門上,差點脫臼。
嗯,挺好,挺穩當的。
王師傅能看見后座的情況,笑呵呵開口了,“小伙子平常都坐好車吧,你抓穩了啊,上次坐我車的那個人,就是沒抓穩都差點從車窗飛出去,老刺激了!”
車里的老舊音匣子里放著音樂,竟然還是往里插磁帶的那種。
女人低低啞啞的嗓音,在這樣一個夜晚聽著挺壓抑的。
江執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歌,聽了那么一耳朵就覺得歌詞挺應景的——
“我飄呀飄你搖呀搖無根的野草…”
…挺飄搖的。
江執好不容易壓了想要吐的欲望,問了王師傅一句,“上次坐您車的…人,是什么人?”
“也是瞎婆子的客人,不信邪,非得要跟來看看,結果好像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來吧。”王師傅呵呵笑。
江執坐在王師傅的后面。
王師傅這一笑,落在后視鏡里就能被江執看個清楚。他發現…這王師傅不說話不笑還挺正常一人,這一笑,感覺就變了。
…月黑風高,車行茫茫夜色,兩旁沒路燈,漫天的漆黑,眼前只著車前燈那兩束刺眼的光亮。光亮卻延伸得不遠,被黑夜吞噬得干凈,江執強烈預感,這車的遠光燈西絕逼是壞了。
前坐一瞎婆子,旁坐一半百的師傅,這師傅一笑,露出兩排大黃牙,眼睛一瞇縫就跟沒了似的,車內簡陋,音匣子上有一小綠燈在一閃一閃的,這螢火般的光落在王師傅滿是風霜的臉上,看著就挺陰森恐怖的了。
車內鏡的梁桿上掛著條紅繩,紅繩下懸著不大的樹脂小框,跟著車身一搖一晃間,江執看見了,框里有張照片。
不是合照。
就是個女人的照片。
女人竟是闔著眼的,臉挺白,半身照。但僅有的半身也能看出來身穿傳統婚服,頭發是挽成了清末民初時的那種發型。
有點…瘆人。
王瞎婆子開口了,有點冷笑的意味,“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懂的。”
這就有點指桑罵槐的意味了。
江執故作沒聽出來,繼續問,“是考古隊的人?”
直問王瞎婆子。
王瞎婆子搖頭,“考古隊的人沒跟著來過,他們不信吧。”
說到這兒,王師傅接了話,一改最初的沉默架勢。他語氣里有譏諷成分,“不信又怎么樣?不還是一次次找你?要不說啊,這人吧可別把話說得太死,說得太死那不就是把自己后路給斷了?現在怎么樣?呵呵,那幾個人不還是沒好利索?”
江執想起姜晉說的話,說連同劉在外一起,那幾人還在觀察中。
便問王瞎婆子,“既然都替考古隊的那幾人驅邪了,怎么還沒好利索?”
王瞎婆子一擺手,“他們幾個啊,得罪仙家得罪大發了,不好治療著呢,除非,離開這里,以后再也別下墓。”
江執面露狐疑。
王師傅在旁神助攻——
“小伙子,我看你是有心,也像個聰明人,過了今晚啊,瞎婆子說什么你得照著辦,可不能像那幾個人似的,那不是找罪受嗎?”
說著,抬手彈了一下搖晃的樹脂相框,“我老婆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江執差點咬了舌頭。
果然是他老婆啊。
可是…誰他媽的婚紗照能這么拍?還只拍單人的?
王師傅倒是給了解答,“我老婆死得早,過世那會兒啊我就請了瞎婆子來看,瞎婆子就要我給我那死去的老婆穿上大喜服,畫上新娘妝,再留張照片,走到哪帶到哪。說我那老婆是橫死,心有怨念,我帶著她到處轉轉,日夜不離身的,她也能感受到我在關心她,忘不了她,時間一長啊,心里的怨恨就少了。”
又道,“不瞞你說啊,大兄弟…”
又成大兄弟了。
“我老婆剛死那會,我是喝口涼水都能塞牙,倒霉到家了,但帶上我老婆照片走了幾年,還別說,真轉運了,日子過得可舒坦了!”
江執環顧了一下車內環境,好吧,是挺舒坦的。
這王瞎婆子有沒有本事安撫怨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這人吧,一旦有愧疚心里,時間一長那就會覺得萬事不順。
想來這王師傅平日里不是個常陪老婆的主兒,雖說在這住了沒幾天,但他發現這里的人特別愛打牌,許是王師傅也有這愛好,那放在家里的時間就少了。
車子幾乎快成九十度拐彎的時候,王師傅不忘補充一句:記住,一定要聽瞎婆子的話!
據王瞎婆子說,她所選的位置就是鬼門大開的方向。
過了午夜,就是陽氣最弱陰氣最重的時候。
王瞎婆子臨“做法”前換了身外套,一件黑魆魆的棉褂子,許是怕一會兒燒紙錢的時候一把火把貂給燎了。
王師傅在兩百多米開外的地方停車等著,不往前湊合。
王瞎婆子在等時間,“吉時”一到,開壇做法。
當然,說開壇做法有點夸張。
畢竟沒江執小時候在敦煌時看的類似僵尸道長那類片子里,又有祭臺又有符咒的,更關鍵的是,也沒道長。
江執環顧了一下四周。
說是鬼門的方向,但他看著,無非就是個丁字口,兩旁的路是山路,崎嶇延綿的,跟羊腸子似的伸向黑夜。
王瞎婆子警告江執,在這過程里不能開口說話。因為他是大活人,又是個男人,一開口說話陽氣外泄,很容易傷到無辜魂靈。
江執點頭,一副完全配合的架勢。
可心里尋思著,敢情他這一身陽氣還能傷鬼呢?如果真有這本事,直接輸點給棠小七,她身邊那些個孤魂野鬼不就不敢靠前了?
所以,這是個悖論。
王瞎婆子辦事有一套章法。
先是找準了方位后,用根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挺大的圈,將備好的冥幣、香、蓮花燈、白布、還有些貢品如數拿到圈里,放到一邊。
然后將那只精致的蓮花金燕龕端端正正擺好。
又把挺厚的大蒲團放在地上,她盤腿而坐。
點香的時候,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上了香,白布展平,上貢燒紙,那紙就在白布上燒,驚奇的是,白布無損。而叫人開眼的是,那龕也用支架的東西架在火上,但在放火上之前,王瞎婆子往龕里放了個黃色紙包。
檀木做的龕,被火焚燒時,同樣安然無恙。
這要是換做別人,肯定就認為是神靈之力。但在江執眼里,這就是小把戲,換做是他也能辦得到,而且可能更炫酷。
這能放火的涂料可多了去了。
但他也不吱聲,就手持手電筒站在一旁看著。
看這位神婆到底能擺出個什么樣的“陣法”來。
又想起王師傅的話,看來姜晉不止找過王瞎婆子一次,那么,王瞎婆子到底說了什么他們沒聽,導致直到現在他們幾個還處于被觀察中?
正思量著,就見王瞎婆子突然渾身顫抖,抖得跟篩子似的,臉上松弛的皮膚都跟著顫…
江執沒動,冷靜觀察。
很快,王瞎婆子就不動了,僵坐在那,闔著雙眼。
緊跟著,她笑了,開口——
“是你們壞了我們的修行規矩,現在還想找別的仙家替你們走這黃泉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竟是個,嬌滴滴的,年輕女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