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對。
江執慢悠悠地喝了口奶茶,這奶茶的甜膩真是上頭啊,連他這么喜歡甜食的人都招架不住了,末了就把奶茶推一邊。肖也放下拓畫,跟江執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說,“他們手里拿的樂器是尺八?”
他的口吻除了震驚還有些不大確定,但江執精準的下了定論,“就是絕跡千年的樂器尺八。”
尺八又名蕭管,但似蕭非蕭,因為一尺八寸而得名。夢溪筆談中提及:后漢馬融所賦長笛,空洞無底,剡其上孔,五孔,一孔出其背,正似今之尺八。
盛行于唐,宋代之后絕跡,卻在一幅看似贗品的拓畫里出現?
“拓畫里除了出現尺八外,還有供養人的演奏姿勢,他們在朝著同一方向看。”江執說著,手指朝著畫圖最上方的幾個黑點劃了一下。
肖也一經提醒也發現了這處怪異,畫中人物果然都是做仰視狀,就像是朝著上天在奏樂曼舞,但從觀畫者的角度看,畫中人更像是在看頭上的那幾個黑點,黑點是什么?
江執自是給不出確定答案來,十指交叉反手伸臂朝上抻了個懶腰,胳膊落下時反搭著椅背,“總之,這幅拓畫沒那么簡單,可能大有來頭。所以肖公子,你的五千大洋沒白花,就當給你們做課題研究了。”
肖也睨著他,“行啊江大醫生,對我們敦煌壁畫這么了解,也不枉我師父費勁巴力的把你找來。不過我還是挺好奇的,你同意來敦煌是想一洗雪恥啊還是對西方壁畫修煩了?”
干壁畫修復師這行,有人習慣被人叫做某教授,如肖也的師父胡教授;有人喜歡聽人叫某工,如肖也;但也有被人叫做某醫生的,如江執。
壁畫修復師不分工種,一位職業修復師要熟練掌握每個步驟,來保證獨立完成工作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壁畫修復師是泥匠又是瓦匠,是電工又要懂力學,要有美學修養又要具備歷史知識,懂傳統礦料又要懂現代化尖端修復技術…
這么一個強要求復雜性人才,在面對一幅壁畫時更要像外科醫生一樣迅速做出診斷和治療,與時間競爭,重現歷史文明,這就是修復師也被叫做醫生的原因。
可眼前的“醫生”不大著調,似笑非笑的答非所問,“別你們我們的,說的就像我不是炎黃子孫似的。”下巴朝著拓畫一揚,“說畫呢,別扯我身上。”
好吧,肖也知道從他嘴里也問不出什么來了,曾經在一起共過事,江執這個人雖說持才而不傲,但也不是個挺容易相處的人,心里想什么挺難猜。
“畫的來歷應該也不難查吧。”肖也回頭瞅了一眼,“那個小姑娘還在,你直接問她不就行了?我看她剛才說得也挺像回事兒的。”
江執慵懶斜靠椅背,胳膊收回來支著扶手,手拄著臉,指抵著唇,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人間煙火落在遠處攤位那位姑娘身上,正在跟個上了年齡的人聊天,看來只是去幫忙的。
“小丫頭鬼精得很,瞧見你在別的攤位對木雕畫感興趣就故意引你上前,知道我看上拓畫了一分錢不往下壓,故弄玄虛招搖撞騙,問她?還不如我自己去查。”
肖也忍著笑,心說原來你也知道拓畫的價錢被忽悠高了是吧。清清嗓子,故意道,“觀察挺仔細啊,你剛才是沖著拓畫去的嗎,好幾張畫壓著呢你不可能一眼瞧見,我猜想,你是見人家姑娘長得好看才往前湊的吧。”
江執的目光沒收回來,打量時多了些匪氣,輕笑,“長得是好看,手軟,腰也細。”
肖也一挑眉,伸手朝著他上下這么一比劃,“你的流氓口吻和你的形象還真是渾然天成啊。”
隔著街,盛棠也覺得像是有雙眼睛盯著她。
后脊梁一陣緊過一陣的,四處張望,除了來往游客和奔著口欲來的食客,好像也沒發現哪有變態。
盛棠摸了摸脖子,緩了緩涼颼颼的感覺,然后將這大半天賣出去的貨款轉給了身邊的祁師傅。祁師傅當兵出身,退伍后就在沙洲夜市擺了攤子,一擺就是大半輩子,雕得一手好版畫,攤位上每一木版畫都出自他手,典型的工匠精神。
盛棠每次來敦煌閑著無聊都會來這走一走,今天幫著看了攤位,過了把老板的癮。前兩天大雨祁師傅著涼了去醫院掛了水,回來的時候拎了水果和肉松蓉給她表示歉意。
盛棠說什么都不要,“我跟祁余都好多年朋友了,他在外地修壁畫,我過來幫幫忙應該的。”
祁師傅不會說客套話,就一個勁地謝謝。等轉頭一看貨款的時候嚇了一跳,怎么這么多?
聽說最大頭的錢在一幅拓畫上,祁師傅搓搓手說,“棠棠,咱攤位上的拓畫不值什么錢,萬一人家反悔了找回來…”
盛棠笑說,“這拓畫啊就跟戈壁灘的金絲玉一樣,碰上喜歡的你報五萬他都買,碰上不喜歡的你報五百他都嫌多。祁余沒回來,我就做主幫您多賣點,多出來的錢您也好做愛心奉獻不是?”
祁師傅自小是吃過苦的,所以平時秉承著錢夠花就行的生活宗旨,經常會捐些錢給鄉下的貧困小學,也就是他小時候上過兩年學的學校,成立年頭雖長,可生源少,山連著山的地界,小孩子們上學都困難。
今天的攤子收得早,盛棠幫著忙前忙后的,看得祁師傅挺心疼她那小細胳膊小細腿的。盛棠倒是不覺得,跟祁師傅說自己都是個馬上要進石窟里歷練的人了,這點活不算什么。
“再說了,我以前進深山老林里寫生一待就是一兩個月的,荒野求生的日子都過過。”
祁師傅知道她畫了一手好畫,說,“我聽祁余說了你要在敦煌待一段時間,也好,他也快回來了,你倆正好可以相互照顧…”
盛棠抱著個大箱子,幾乎都能擋住整張臉,聲音從箱子后面傳出來,“祁師傅,我跟祁余是很好的朋友。”將箱子往地上一撂,手腳利落地收拾字畫。
多余的話沒說,點到即止,祁師傅也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他兒子沒戲。心嘆,多好一姑娘啊,又漂亮又有才的,可惜了,成不了自己家的姑娘。
盛棠往箱子里收拾拓畫的時候放慢動作,攤子上總共五張拓畫,除去今天被買走的只剩兩幅圖案,其中重復的有三張,剩下一張是拓著“莫高窟”字樣的圖樣。她手持著這張,想到的卻是被大胡子鐵銹男買走的那張。那男人看著不像是輕易上當受騙的主兒,當時她是瞥了一眼拓畫的,是有點奇怪,但具體哪里奇怪還說不上來。
轉頭看著祁師傅問那幅拓畫的來歷,祁師傅笑呵呵的,“就是收來的,你也知道咱這個攤子也不重要賣拓畫,現在拓畫賣不動了,沒人買。”
再深問祁師傅就不清楚了。
盛棠沒再追問,想著也許就是一幅沒什么的拓畫吧,可能對方就是有眼緣?
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