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瑾虞一愣,她分明什么都沒表現出來,甚至連情緒都收斂得這么好,他竟也能覺察到。
是得益于他敏銳的洞察力,還是僅因他心念她所以時刻關注著?
“來都來了,又何必再跑一趟?”
“倒是九哥,在進去之前,你能不能…”彎眉一笑,“先親親我?”
殷九燼的心忽而一抽。
是心疼。
對她的心疼。
小姑娘并不是會無端索吻的性子,至少他們相處至今,小姑娘從沒向他索過吻。
她如果想吻他,從來都是直接了當的親上來。
而她現在…
面上淡然,心里怕是早已十分不好受。
不過十八歲的小丫頭,哪里來的那么多喜怒不形于色?
松開她的手,爽手捧著她的小臉,使得她和他對視。
“小虞。”
“嗯?”
“在我面前,你不必有那么多顧慮,高興可以大笑,難過可以大哭,這是你身為我未婚妻的特權。”
顏瑾虞面上的笑突然有些繃不住,她明明沒有那么脆弱的,她明明那么多困難都熬過來了,怎么因他一句話就…
想哭?
開什么玩笑!
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她就從沒哭過。而今她要身手有身手,要知識有知識,就沒有能難住她的事,她竟會生出一種想哭的沖動!
未及深想,唇上就是一涼。
是殷九燼垂頭吻了她。
他的唇是涼的,吻卻是熱的,暖了她整顆心。
他這個吻很柔,柔得她心底那抹沒有徹底生出的煩躁感就這么一點點消散;柔得她自有記憶以來,眼眶第一次濕潤。
殷九燼想來這個廢舊工廠看一眼,明知顏瑾虞再來到這里,心情會受到影響,卻堅持要帶她一起。
盡管中途他臨時改變過主意,但他想來這里看看的決心卻一直沒變過,要帶著顏瑾虞一起來的想法也一直沒變過,只是想著再找個合適的時機過來而已。
他這樣明知道顏瑾虞會回憶起當初那些不好的經歷,也沒有改變過要帶她一起來這里的想法,原因有三。
其一,他想親眼看看她當年受大難的地方;
其二,他想知道她當年是怎么從那兩個身量不知比她大了多少的綁匪手里逃脫的;
其三,他想用他自己的法子讓她徹底從那個心靈創傷中走出來。
盡管他還不清楚她的心靈創傷具體是怎么來的,卻也知道,必然和她過往的經歷有關。
通常,心靈創傷心理陰影這類,走過熟悉的場景,或許就能刺激好轉。
縱然這過程可能會有些殘忍,但逃避往往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殷九燼是對自己狠慣了的人,在處理問題時,難免就會選擇更直接快速的法子。
他能做的就是,在顏瑾虞情緒受到影響的時候,給她陪伴以及一個溫柔的吻。
就像現在。
良久,一吻畢。
殷九燼輕輕將人攬進懷里。
好一會兒才松開她,垂頭親一下她的額頭,“和我說說當年的事?”
隨即看到她眼眶有些紅又有些潤,殷九燼什么都沒說,就垂頭親親她的眼角。
親得顏瑾虞的心狠狠一跳。
倒是沒避開,就這么雙手摟著他的腰應聲,“好。”
“九哥隨我來。”
帶著殷九燼往廢舊工廠里走,直走上工廠里唯一一棟平房樓的第二層某間屋子。
樓已經很破敗,比起十六年前,破敗更甚。
好在是磚頭砌的房子,不然怕是早就塌了。
殷九燼任由顏瑾虞牽著他走進那間屋子。
屋子里已經很空了,布滿灰塵的地上除了幾塊破磚頭和幾塊破木頭,再沒有多余的東西。
“這里變了很多。”顏瑾虞說。
“那兩個綁匪將我和云兒從游樂園綁來之后,就是關在這里。后來顏家拿來贖金,我們被一起帶下樓。”
“那時工廠的大門還沒有這么破敗,可以關上。顏家人拿著贖金站在大門外,綁匪就帶著我們站在大門里。”
顏瑾虞對殷九燼笑笑,“外界都知道的事,我就不和你多提了。”
外界都知道的事,不就是顏家救一個女兒,棄另一個女兒于不顧的事?
殷九燼薄唇輕抿,斂下眼底的情緒,沉默著看她。
卻見她繼續眉眼含笑的說:“后來云兒被帶回顏家,那兩人就又將我帶回這里。”
“之前我和云兒就在這間屋子里待了半天,后來我又一個人在這里待了半天。”
算來就是一整天。
一整天吃東西了嗎?
殷九燼剛這么一想,顏瑾虞就說,“好像一直沒吃東西。”
“我知道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加上我聽那兩個綁匪罵罵咧咧,好像是說顏家報警了,更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根本就逃不了還是其他,并沒有綁著我。”
“當時這個屋子里還沒這么干凈,全是些剛拆下來的木板和不知道哪里來的磚頭。”
“我就找了一條繩子模樣的東西綁在門后的兩端,這個門是往外拉開的,基本上,人一進屋就會被繩子絆倒。”
“我就從那些木板里找出幾塊不算大,但有很多釘子的放在門后。”
“然后坐回去大聲嚎。”
“顏家報了警,我那么嚎,綁匪必定會慌張,這一慌張,加上天色漸暗,看得并不清楚,就沒留意腳下,絆到了繩子栽到滿是釘子的木板上。”
“綁匪是有些身手的,避得快,并沒有受太重的傷,是我趁他沒反應過來,抄起地上的磚頭將他砸暈的。”
殷九燼聽得眼皮直跳。
“第一個還好解決,第二個就難了。好在我運氣好,那個人一腳踩滑,也栽在木板上,又被我砸暈了。”
她說得輕巧,卻聽得殷九燼心驚肉跳。
她一個小孩子和一個大人纏斗,還是在砸暈了一個大男人,可能已經力竭之后。
而且那個男人還是有身手的,可想而知,當時的情形有多驚險!
殷九燼根本不敢深想。
握著她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幾分力道。
覺察到他情緒變化的顏瑾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九哥不用擔心,都過去了。”
“再后來,我從這里離開,遇到鬼剎島的人。”
“當時就是這樣。”
殷九燼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將她往懷里一拽,緊緊抱著。
顏瑾虞剛想說沒事已經過去了,就發覺他抱著她的手似乎有些抖,顏瑾虞身子不由一僵,罷了心下一嘆。
這樣的殷九燼可一點兒也不像世人所熟知的殷九燼。
世人所熟知的殷九燼是威嚴不可犯,陰婺又狠辣的。
“抱歉。”殷九燼說。
顏瑾虞不解的從他懷里抬起頭來看他,“抱歉什么?”
“你是我未婚妻,我有責任保護你,可我卻沒能做到。”
顏瑾虞聽罷輕笑,“九哥,你說什么呢?那時你才多大啊。”
“八歲。”
“對啊,你才八歲,還是個孩子呢。”
“我八歲是個孩子,兩歲的你呢?你那時得有多害怕多絕望。”
顏瑾虞拉著他衣角的手一緊。
害怕,絕望…
她再聰明再早慧,也不過兩歲而已,那種情況下,當然會有這些情緒。
只是,殷九燼是第一個提出來的人。
哪怕是回到顏家后,遇到那么多對她或厭惡或關心的人,都沒有誰問起或是提起過。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厭惡她的是懶得提,關心她的則是怕提起來會讓她想起那些不開心的過往。
“再則,我八歲時已經不小,甚至都清楚了自己想做什么樣的人,想擁有什么樣的人生。”他就是八歲那年進的部隊。
殷家,追溯到先輩,也沒有軍人出身。
他是自己找到的人生方向。
雖然后來…但最初,那的確是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走的路。
“我只怪自己沒有早一點見到你,早一點對你上心。”
“現在也不晚啊。”顏瑾虞說,“你以后對我好就是了。”
殷九燼看著她,“嗯,以后會對你好。”
說完,吻再次落下。
北城機場,快要登機的白霜霜突然接到電話。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她的腳步突然頓住,“什么?!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