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偏殿,太監宮女全都被支開,燈火搖曳中,一雙白皙的玉手謹慎地在一卷赭黃的綢帛上按了一枚方約寸余、圓底方頂、碧綠如漆的玉印,在那玉印所落的位置不遠,赫然印有一枚紅色的指紋。
這雙玉手施力,稍稍壓了片刻,隨即一下果斷地將玉印提離了綢帛。
“這…連印上的缺角都一模一樣,怎么能做到如此之像呢?!”皇后娘娘捧起這卷綢帛,比照著案前另一面裝幀精美卻十分古舊的綢帛。
身披一件披風的蘇麗華道:“這個仿印的大師是個世外高人,技藝卓絕,只要給他圖樣,他就能造出完全一樣的印章來。”
皇后贊嘆道:“當真是高人啊,簡直以假亂真,太不可思議了!陛下之前一直擔心會有出入,現在看了這個效果總算放下心來了。”
“娘娘和陛下大可放心。”蘇麗華從容地將方印收入了一個云紋的錦盒,接著又將錦盒放進了一個八角紅漆的食盒中。
“皇后娘娘?”蘇麗華蓋好食盒,忽然抬起頭來,撞見了皇后癡癡盯著食盒的樣子。
皇后感到被注視,匆忙收回眼神,想想又追問道:“如此好的東西,當真要銷毀嗎?”
蘇麗華道:“是的,那高人因為陛下是位仁君,才勉為其難造了這個物件,但是他有言在先,用完之后一定要還與他面前親自銷毀。”
皇后聽了,可惜地嘆了一聲。
蘇麗華抬眸瞄了皇后一眼,洞悉她心中所想,慢條斯理道:“娘娘不必可惜。此物雖然稀罕,但實則無甚用場,畢竟是贗品,留著就是留著把柄。此物之用途可一不可再,所印之物也并不能昭之于眾,他日陛下使用這遺詔時也須得注意擴散的范圍。如若被廬州聞氏知曉,那便無從解釋,后果也不堪設想。所以,這印,要毀便毀了吧!”
皇后聽言,默了一默后,道:“你所言極是,留著的確是弊大于利。”
蘇麗華提起食盒,目光沉靜地對皇后道:“陛下和娘娘切記,千萬不可讓晉王殿下知悉此事。以后如若瞞不住,也決計不可使他知曉是我找來的仿印。”
皇后放下平展的綢帛,應允道:“好,麗華你放心,此事我和陛下已經達成共識,絕對不會讓晉王殿下知道的。此刻,陛下正在觀文殿拖著晉王殿下,他也絕對不會知道你今日入過宮的。”
蘇麗華“嗯”了一聲,抬手拉起身后披風的帽子,微微欠身道:“那么娘娘,臣妾不宜久留,就先告退了。”
“好,”皇后上前握住蘇麗華的手,動情地道:“麗華這次又多虧你了,你幾次三番力挽狂瀾,我和陛下一定會牢記于心的!”
蘇麗華光滑的下顎線不自然地收緊了一下,她隨后撫上皇后的手道:“娘娘言重了,晉王殿下與陛下是嫡親的手足,同氣連枝,榮辱與共,我幫陛下和娘娘,也就是幫晉王。”
皇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感慨道:“晉王殿下有你真好!你對他一片真情,處處為他著想,默默付出甚至舍生忘死,真是太難得了!”
蘇麗華的臉遮在寬大的披風帽里,晦暗不明,片刻后,她道:“娘娘,臣妾耽擱不得,先告退了。”
“好。”皇后松開手,蘇麗華再三欠身,轉身而去。
明月高懸,照得瀟湘客棧在初起的夜幕中瑩瑩發亮。
某屋中,坐著翠渚眾人,氣氛僵硬冰冷,堪比數九寒天。
半晌令人窒息的死靜后,一襲黑衣的聞正嚴硬聲道:“散了,不必再等!此等劣徒平日貪圖享樂偷閑躲靜隨心所欲,怎會舍得放棄晉王府的榮華富貴?!老夫也是愚鈍了,她一拖再拖如此明顯,我卻到此刻才如夢方醒!”
蓉夫人聽言,一臉赧色,忙偷瞄了靜坐桌前的聞宴一眼,解釋道:“山長息怒,都是蓉兒管教無方。不過錦玉這個孩子雖然時有散漫,但是她向來尊師重道,大是大非問題上是絕對分辨得清的。”
“你管教無方?”聞正嚴強調似的反問,雖是反問蓉夫人,目光卻壓著怒意直視聞宴。
聞宴一身湖藍色的衣袍,周身籠著寒意,目不斜視,只字不語,如坐無人之境。
聞正嚴無形中碰了個冷釘子,可又拿他沒辦法,繼續氣道:“還說什么尊師重道?如果她真的把老夫放在眼里,如何能讓我們幾個長者等了她整整一天?!”
蓉夫人道:“或許她遇上了什么阻礙耽擱了,山長,我們再等等,我相信錦玉言而有信…”
聞正嚴一揮手,打斷蓉夫人的說話:“蓉兒,你也醒醒吧!貪圖富貴也是人之常情,晉王是何等位高權重,此人也堪稱一代人物,如此誘惑不是常人能抗拒的!”
蓉夫人語塞,這時,一個夫子上前道:“是啊,更何況我聽說那晉王殿下對她的這位側妃很是喜歡,還說…”夫子急忙打住。
聞正嚴道:“還說什么?”
那夫子支吾不言,捂著嘴道:“沒什么沒什么,這幾日我在樓下大堂閑坐,道聽途說而已。”
他越這么遮掩,聞正嚴越是惱火地想知道,“啪”的在桌子上猛擊了一下,叱道:“讓你說就說,何來吞吞吐吐!到底道聽途說了什么,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讓師門難堪的事?”
蓉夫人也一嚇,連忙從中緩和道:“夫子你就說吧,別讓山長生氣了,既然是道聽途說,我們就當閑話一聽,不要當真就好!”
那夫子緊緊咽了咽喉嚨,不敢再拖延,卻漲紅了臉道:“說…說她擅房專寵,夜夜…”
一道冷冽刺骨的目光無聲地投來,那夫子頓時竟比聞正嚴拍桌的時候還要緊張,直接閉上了嘴巴。
聞正嚴也始料未及是這種傳聞,一時也愣住。
見此,從旁另一個夫子似乎很膽大,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我說呢,難怪她七八天都沒有來呢,不會是…”
驀地,聞宴倏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轉身欲離去。
“聞宴…”蓉夫人聲音微弱地在他身后。
聞宴原地站了半晌。
“她若不回,我名字從此倒寫。”
說完,他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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