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晴光極好。
白錦玉以手托腮,伏在書案上觀賞吳公公給鳳辰梳頭。男子的發式、特別是鳳辰這樣身份之人的發式其實怎么變化都差不多,但是吳公公卻穩中求變總能有一些出彩的設計,不是發頂多撐起一些,就是發際多梳一綹魚骨,確實頗注匠心。
“娘娘您看如何?”梳整完畢,吳公公不問鳳辰卻向著白錦玉躬身詢問。連日來他已感覺出白錦玉無意再跟他搶飯碗,于是也試著與她相處,這問話中便半是炫技半是套近乎。
白錦玉豈能不知他的用意,正了正身子,很給面子道:“非常好!”
未免顯得敷衍,她端色好好將鳳辰細品,感慨道:“自愧不如甘拜下風,經公公妙手梳成,殿下這下越發顯得俊眉修目、令人見之忘俗了。公公,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下,你下次能不能少發揮一點點,殿下是終日要拋頭露面的人,你天天把他打扮得這么好看,他外一要是被別人看上惦記上,那我可怎么辦?”
鳳辰臉上白了白,吳公公則低頭強忍歡喜,半晌道:“不會不會,就算有人惦記殿下,奴才瞧殿下的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人。”
“是嗎?”白錦玉問,卻挑眉看向鳳辰。
夫妻之事旁人不好插話,吳公公捂嘴笑而不語,乖乖收拾自己的一套吃飯家伙,躬身告退:“奴才先請退下。”
鳳辰起身相送,吳公公退到門邊,在離去前又對鳳辰深鞠了一躬,補道:“奴才恭祝殿下生辰吉樂。”
鳳辰溫文爾雅地向他回道:“多謝公公。”
吳公公這才和門而去。
白錦玉驚喜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鳳辰道:“是。”
白錦玉道:“五月二十九,原來殿下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九!啊,罪過罪過我竟然不知,還是別人提醒才知道。不過沒關系,現在還來得及,我立刻就去給殿下張羅!”
鳳辰拉住就要往外跑的白錦玉,道:“不用,我向來不過生辰。”
白錦玉轉身,愕然道:“是從來不操辦生辰,還是不過生辰?”
鳳辰道:“既不過,也不操辦。”
白錦玉有些意外:“不可能吧,你這么大個王爺生辰不做壽?我們平常百姓家過個生辰還會請三五好友樂一樂呢!”
鳳辰嘴角彎了彎道:“真的,你瞧府里上下可有動靜?”
白錦玉豎起耳朵,又想了想道:“也是,昨日的確沒有人向我提及今日是殿下的生辰,現在好像也沒什么動靜。難不成殿下真的是從來不過生辰?”
鳳辰拉過她的手道:“準確說我是自十六歲那年開始不過的,至今已有十數載了。”
白錦玉求知的眼睛亮亮地看進鳳辰的心里,他自然而然就往下說道:“我未和你說過,我幼時曾有一個乳娘,她為人勤勞、溫柔、溫暖,是個很好的女子。即使冰冷的宮墻隔絕了她與骨肉,也從未見她消沉,她待我視如己出,將一腔愛子之心傾注在我的身上……也用宮里的月銀養活了一家人。”
白錦玉咽了咽喉忐忑道:“那她不會像話本里說的那樣,在宮里憧憬著一家人衣食無憂,其實自己的孩子早因為沒有奶喝餓死了吧?”
鳳辰微笑搖頭:“那倒沒有,我曾經隨她回去省親過一回,他們一家生活得太平。”
白錦玉也松了一口氣道:“那真是太好了。”
鳳辰也點點頭,繼續道:“她在宮中陪我度完了整個童年,可隨著年月增長我大了,她也十分想念自己的相公和孩兒,母后便為她向先帝請愿離宮還家,先帝準了,她得了圣諭就出宮了。”
鳳辰停了停,感喟道:“我還記得她出宮那日,真是歡喜,我從未見她那么歡喜過。”
鳳辰的口吻百味聚雜,白錦玉握了握他的手,寬解道:“這是好事啊,她可以和自己的相公孩子團圓,再也不用忍受夫妻分別、骨肉分離之苦了。至于殿下,殿下大了又這么懂事,她肯定是一百個放心啊!”
鳳辰垂目微微一笑,道:“我也為她高興,只是此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很有些傷懷。”
白錦玉默然,要么朝夕相處,要么一別經年,這換誰誰受得了?
靜默中,鳳辰道:“等到十五歲那年先帝終于準我離宮開府,我想著總算有自由去探望她了,誰知,還未動身就先領了圣旨要離開長安出使列國。第二年,我就得到了她病故離世的消息…她走的那日,就是今天這個日子。”
白錦玉捂著張開的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誰曾想那日皇城一別,竟成永訣。”鳳辰微微仰頭,嘆息道:“我身份隆重,不可能年年去親自祭奠她,故而從那以后就我不再慶賀生辰,以此寄托對她的一點點哀思。”
白錦玉眼中蘊了水霧,她吸了吸鼻子,振作道:“殿下情深義重,不過如果我是殿下我就不會這樣做。”
鳳辰看著她,道:“為何?”
白錦玉道:“你的乳娘雖然她離開了你,但我想她也一定十分疼愛你,如果她知道因為自己的忌日讓你從此的生辰都不能慶賀,她一定會很自責很懊悔。”
鳳辰的眸中閃過一絲失措。
白錦玉上前抱住他的腰,仰著頭對他道:“所以,未免你乳娘自責懊悔,我們祭奠她一會會兒就可以了,生辰嘛還是要開開心心過的,對嗎?”
鳳辰動容地低頭看了一陣懷里的白錦玉,低聲道:“我們?”
“嗯。”白錦玉信諾地點點頭,道:“今日先不去迎賓酒樓了,今日你生辰,你最大,不不不,這里你一直最大。你說你有什么想要做的、想玩的、想吃的盡管說出來,我都陪你!”
鳳辰道:“不去迎賓酒樓了?我估摸今日聞氏可能會有風波。”
白錦玉擺擺手道:“不著急,這風波不是還沒來嘛,外一今日無事,豈不是白費了殿下的生辰。我們先派兩人去迎賓酒樓守著,等有消息了再趕過去也行。殿下還是想想有什么愿望可趁今日休沐去做的!”
鳳辰動容地將白錦玉摟了摟緊,道:“我已經沒有再想要的東西了。榮華富貴我有,嬌妻美人我亦有。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白錦玉臉紅了紅,道:“不可能,這世上哪有人什么愿望都沒有,就算坐擁天下的皇帝陛下也肯定還有想要的東西呢,殿下再好好想想!”
鳳辰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道:“那我便祈愿天下國泰民安、五谷豐登,大徴社稷江山永固。”
白錦玉腦袋一昏:“殿下果然格局甚大!不過,我們不拔這么高好嗎?這種大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實現的。殿下就想想關于自己的!”
鳳辰摸了摸她的頭,思忖了一下,道:“那還真有一個。”
白錦玉離開他一點,追問道:“什么什么?”
鳳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道:“我想和一起你過冬,我還沒有和你一起過過冬天。”
白錦玉愣了愣,隨即道:“現在正值仲夏,這還是有點遠,也不是今天就能辦的啊!”
鳳辰也愣了愣,隨即不動聲色地轉換道:“那,我想去游湖。”
白錦玉當即欣然:“這個可以,游湖好極,我們帶上奈兒弄條小船泛舟湖上,既可以親近自然又不會被人打擾!好,我的駕舟技藝當年在翠渚也是首屈一指的!”她躍躍欲試,可一抬胳膊,才想起如今的自己可能劃不動了槳篙了,驀然懵住。
鳳辰撫了撫她的肩膀道:“無事,我來。”
二人相視間,從院中忽然出來急匆匆的腳步,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張猛的扣門聲。
鳳辰開門,只見是張猛、言洛、謝遙三人,門一開謝遙就拱手作禮道:“殿下,文淵齋出事了!”
白錦玉一步跨出:“出什么事了?”
言洛連忙道:“昨夜魯山宋氏的‘地平天成’御匾被盜了,他們報了官府搜查了幾家可疑之處,結果…”
白錦玉已有所料,但還是問到:“結果什么?”
言洛如實道:“結果在文淵齋找到了,而且御匾已經有所砸損。現在,官府已經捉拿了一個聞氏之人!”
白錦玉深吸了口氣,這才有點明白鳳辰昨日所說的“希望如此”是什么意思。
不是希望那把國子監學鬧的火不要太遲燒到廬州聞氏,而是希望不要燒得太早、太猛。
鳳辰替白錦玉問:“他們拿了誰?”
言洛回稟道:“翠渚圣訓閣首座,聞世。”
白錦玉大驚:“聞世?!”
言洛轉而對白錦玉道:“回娘娘,宋氏和官府是在聞首座的房中搜查出的御匾,人贓俱獲,確鑿無疑。”
“你等等,”白錦玉扶頭,理清道:“你是說聞世從魯山宋氏處偷了‘地平天成’的御匾帶到文淵齋打砸?不至于吧,且不說他會不會做這種事,他哪兒不能砸匾,還非得帶回文淵齋砸?若說他偷這匾是為了敲詐勒索魯山宋氏倒也說得通,你說他偷回去只為了打砸…他有病啊!”
言洛道:“娘娘說得有理,據說那聞世也是抵死不認的,但話雖如此,人贓俱獲他總是脫不了干系,畢竟這是官府目前唯一的線索,為何這東西不出現在別處,偏偏就在他房里被發現,所以還是先將他捉拿了回去!”
白錦玉一陣沉默忖度。
鳳辰從旁溫聲道:“你放心不下,我們就先去官府看看。”
白錦玉定了定,回道:“不,他都已被抓了,不急一時。今日殿下生辰,我們還是先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