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璽怔怔地立在良緣客棧剛剛掛上的幾盞燈籠下,看著白錦玉、鳳辰、謝遙、言洛,四人四馬的身影消失在了漸漸迷蒙的暮色里。
七年的思念,七年的懸念。
在這一刻仿佛結束了,又仿佛重新開始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街市上突然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千璽剛轉過身,一匹黝黑的駿馬就馳到了眼前仰首長嘶,一個黑色的身影仗劍從馬上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他。
“白錦玉呢?!”
這套動作太過于沖擊迅猛,千璽先只看清了翠渚的收云劍,定了下神這才發現這風塵仆仆緊緊抓住他的人,是聞宴!
他驚呆了,聞宴又搖了搖他:“白錦玉呢?”
千璽醒過神來,喜出望外地連忙朝西面指去,聲音發抖道:“往、往城門去了!”
下一瞬,聞宴已翻身上馬揮韁而去!
聞宴不帶喘息,將馬抽得飛快,終于在一盞茶的功夫后看見了廬州城的西門。此時暮色已合,遠遠地黑暗中,幾個城門的守兵正合力關上了那厚重的褐色大門。
“開門!”聞宴奔下馬來,震怒地對著那幾名守兵叱道。
那七八個守兵見來者不善,同時握住手中的纓槍,防御成了一排。
聞宴虎視著眼前眾人,“鏜”一聲從純黑的劍鞘中抽出了收云劍,劍尖直指著為首的一個守兵道:“方才是否有三男一女騎馬出了城?”
聞宴一身盛氣凌人的黑衣,面色高擎冷峻,上下都裹著懾人的威嚴,一下子就震住了那幾個守兵。一排守兵中有些膽小的,一見他這陣勢,不自主地就開始點頭。
“開門!”聞宴冷冽道。
幾個守兵和他對峙了一瞬,那為首的守衛還頗有幾分膽色,沖著聞宴道:“日落城門閉,絕無再開的道理,相公若要出門,請明早再來,不要為難我等!”
聞宴舉起寒光獵獵的收云,一步步壓上前:“你開不開?”
那幾個守兵也都是習武之人,但是在聞宴這泰山將崩的色容面前,也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一人道:“你大膽!妄闖城門,死罪一條!”
聞宴沉了一口氣,提劍正欲開打。
“聞山長嗎?”
一個聲音從背后竄了出來。
聞宴停下身形,轉身看去,來者竟是廬州城的府尹。
府尹一見真是聞宴,忙不迭地走上前來與他寒暄:“真是聞山長,多時不見幸會幸會了啊!”
聞宴漠然地看著府尹上前,直到看見府尹有些吃驚地盯著收云劍,才一個轉腕將劍鋒倒立于身后,問道:“府尹大人怎會在此?”
府尹當即收了怔愣的神色,回答到:“最近本府正在嚴肅紀律,每日日落之時會抽查各個城門的守備情況,你知道嗎,前陣子河間府有人夜闖城門得逞,那河間府府尹就被革了職,本府一家老小嗷嗷待哺,自當引以為戒,小心督查。”
府尹一邊說一邊陪著笑臉,眼神不停地瞟著聞宴手中的收云劍。
府尹旁敲側擊,聞宴豈會不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緊緊合閉的城門,凝神不語。
“聞山長,”那府尹又道:“這幾日翠渚有不少弟子在城內應戰那荊州孟氏和魯山宋氏,本府也有幸能一覽三家名士的風采。相較而言,翠渚的門生恪守門規,言行約束,真的是要高出那荊州孟氏和魯山宋氏一籌啊!”
這府尹說到這個份上了,含義已經不言而喻,他口中褒譽了翠渚門生的德行,他聞宴堂堂一個翠渚的山長,又怎可以偭規越距呢?
“府尹大人過獎了。”聞宴客氣中將收云收進了劍鞘。那府尹當即如釋重負地挺正起身來。
半個時辰后,聞宴牽著馬回到了暢風樓,遠遠就看看見千璽坐在門檻上。
千璽看著孤身回來的聞宴,一目了然,二人隔著路牙臺階,一坐一立靜靜對視了良久。
默了一陣,千璽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跟聞宴道:“我近日好困乏,先去睡了。”說畢就提腳奔上了樓去。
等躺到了床上,千璽真的感到好累好累,恍惚中他都不確定了,白師姐真的回來過了嗎?
這匆匆的幾日,就經歷了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實在是不可思議,如今一無所留,真如大夢一場。
想著想著,他越來越恍惚了,思緒飄飄揚揚似乎又回到那段剛入翠渚的日子。
那時候,他剛考入翠渚不久,按著抓鬮他被分入了翠渚五脈聞氏中的二脈。因為年紀小口沒遮攔又持才傲物,他常常惹得同脈師兄不是太友好。
猶記得那一日,是個狂風大作的日子,天氣不是很好,但那一天卻是個好日子。因為那一天是號稱翠渚第四寶,“江流三杰”之一的聞宴給眾脈弟子講授公開課的日子。
那節課的主題是檢驗上次由別的夫子講的《茶論》,因那夫子家中有事,臨時請了聞宴來救場。
聞宴要授課的消息早于一天前就在翠渚傳得沸沸揚揚,眾家弟子無不嚴正以待,不僅仔細認真地總結了上次課的課業內容,更查閱資料做了很多的補注。
大家都希望在這“江流三杰”的面前露露臉,如果再能得到一句他的稱贊,那簡直就可以在翠渚橫行三天了。
千璽也同眾人一樣,前一晚也熬燈苦讀,準備了好幾頁茶論的論述。由于他剛入翠渚不久,積極性比一般人都高很多,所以第二天就搶早去了那臨水而建的書堂,預備搶個好位置。
但偏偏那天倒霉,不僅天氣狂風大作鬧心,他還在快到書堂的時候突然鬧起了肚子,情急之下,他只得將手稿托付給了二脈的一個師兄,讓他先帶到書堂去。
等他肚子舒服了趕到書堂,掏出自己的沉香名謁正準備掛在門口的簽到板上時,幾個頭發被風吹得亂如蓬蒿的師姐師兄歡聲笑語地踏了進來。
他們在互相取笑中稍稍理了儀容,紛紛拿出自己的名謁往簽到板上掛,只有一個青衣的師姐拿不出名謁,埋頭上下一頓狂找。
“白錦玉,你不會又把你的名謁弄丟了吧!”人群中有個身穿白綃的女子幾乎嗔道,這女子就是聞玲。
相對聞玲的生氣,白錦玉倒顯得很沉著。她找了一陣沒找到,索性不管了,大事化小地摟著聞玲去落座,一面走一面安慰道:“沒事沒事別緊張,反正不會丟的,他們誰撿到了一定會交到聞宴那里去的!”
千璽看了一眼簽到板,這個簽到板共有五塊,每脈一塊,上面寫了各家弟子的名字。誰來上課了,就把自己的名謁掛在名字下,這樣夫子一來,看看誰的名謁不在就立刻清楚了誰逃課。
千璽來的時候已經很遲了,眼前的五塊板子差不多都已放滿。所以他很快就在一脈的簽到板上找到了“白錦玉”三個字,正是那綠衣師姐的名字。
千璽正看著,忽而從身后走來一個身著白綃容姿高逸的年輕男子,他不發一言,也不與人寒喧,抬手將一塊沉香名謁掛了白錦玉的名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