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一樣的,當你發現面前的人是故友相識,便會下意識生出一絲親切感。
江軟那時太小,許多事都記不清了,就連自己烏龍被拐的事情,也是從司嶼山口中得知,而嚴遲卻記得很清楚,除了烏龍被拐的事,還有:
盛夏,汽水,以及…
她軟軟糯糯一聲哥哥。
南江的天,無風也有三尺熱浪,尤其是剛從空調房出來,潮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總覺得身上黏膩膩的,前往餐廳的路上,沒什么遮陰處,陽光烈得讓人睜不開眼。
得虧到了餐廳不遠,進去后涼風襲來,便渾身舒服了。
嚴遲定的餐廳,大概是考慮到學生的身份,也是物美價廉,這頓飯江軟吃得還算舒服。
離開餐廳,江軟便準備搭班車回學校。
“我送你。”嚴遲開口。
“不用,班車很多,就不麻煩學長了。”
“我正好要去你們學校有點事。”
江軟看著嚴遲,他面相太正,表情太認真,也不似扯謊,況且他也不可能對自己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也不怕。
班車人多,夏天擁擠,如果遇到個汗味二重的,就更不舒服了,哪兒有私家車坐得舒服。
本著有免費車,不坐白不坐的道理,江軟點頭同意了。
“你先坐會兒,我回去拿點東西。”嚴遲將她安頓在車里,便離開了。
車內空調冷氣,自然比太陽下暴曬舒爽。
江軟正在宿舍室友發信息,都是問她今天采訪怎么樣?嚴遲學長本人長得帥不帥。
本人比照片帥多了,而且性格沒有傳說的那么可怕。江軟實事求是。
你趕緊回來,我要看原始的錄像視頻。
早知道就跟你一起去了。
室友在群里不停說著,江軟聽著開門聲,便急忙收起手機,畢竟這種聊天內容,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就沒臉了。
只是讓她沒想到,她原本以為嚴遲說回去拿東西,可能是取文件之類,沒想到他取了件外套,還…
幫她買了瓶汽水。
“蓋著,女生膝蓋還是要保護好的。”嚴遲把外套遞給她。
江軟接過外套,心頭忽得被撞得一軟。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卻又做著最溫柔貼心的事,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謝謝。”江軟將外套蓋在腿上,手里就被塞了一瓶汽水兒,綠色玻璃瓶裝的。
“吃飯時,你也喝了冷飲,就給你拿了瓶冰的。”
江軟點頭應著,雙手抱著汽水瓶兒,冰涼的觸感,將雙手凍得冰冰涼涼。
就著吸管,一口汽水入喉。
甜津津,冰冰涼。
冰水冒著氣泡兒,從喉嚨滾入…一路竄到心底。
“滋滋啦啦——”
耳側是汽水聲,落在心底,卻又好似火星濺落的聲音,心頭都熱烘烘的。
車子很快發動,朝著她的學校駛去,她的校區在島上,需要經過一片海域。
海水,沙灘,汽水。
說不出的愜意。
“這個汽水兒在哪兒買的啊?我到南江這么久,都沒喝過這個。”江軟垂頭打量著汽水瓶,尋找標識。
“你沒喝過?”嚴遲雙手握著方向盤,余光掃了她一眼。
“沒有。”江軟說得篤定。
嚴遲卻是一笑,“我記得…”
“小時候買給你喝過。”
江軟心頭一跳,渾身僵直,不敢亂動。
小時候…
說真的,她根本記不清了,可能,是喝過這個汽水兒的。
沒想到嚴遲認出了自己,那現在要怎么辦?莫名的,覺得有些尷尬。
江軟攥著汽水瓶,冰鎮的飲料,外面已經孵出一層水汽,凝結成水珠,浸透她的手心,正在緩緩往下低落。
浸濕了嚴遲給她遮腿的衣服,濡濕一片,就好似她此時亂成一團的心虛。
小時認識,江軟到南江時,嚴家還曾邀她去家里吃飯,她怎么可能不認識嚴遲,卻沒自報家門,被人戳破,肯定覺得囧。
而此時滴落的水珠,浸透嚴遲的衣服,已經沁入她的衣服上,落在腿上。
驚得她意識瞬間回籠。
前方似乎有些堵車,嚴遲與前面的車,保持著車距,緩緩把車停下,抽了兩張面紙遞給她。
“嗯?”江軟愣了下,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手上都是水。”
“謝謝。”江軟回過神,接過紙巾,簡單得擦了擦手,夏天喝冰鎮飲料,經常遇到這樣的事,只是他的衣服被弄濕了,濕潤處,顏色漸深,看著格外惹眼,“學長,不好意思,你這衣服…”
“只是水,干了就好。”
“嗯。”江軟點頭。
“下次不給你買冰鎮的了。”
下、下次?
他們還有下次?
江軟呼吸滯了滯,覺著這汽水兒,莫名的…有些燙手。
明明她的手心都被凍得冰涼通紅,她竟然還覺得身上有點熱。
“小時候,你給我留的紙條,就是被這外面孵出的水珠弄濕的…”嚴遲記得太清楚,畢竟他當時是真被嚇到了。
“嗯。”江軟雖然記得不清楚,可是司嶼山和提過很多次,細節還是知道的。
“你到南江,怎么一直都沒聯系過我?”嚴遲偏頭打量著她。
“就覺得你會很忙。”
江軟入學時,嚴遲已經快畢業了,這是真的忙。
“畢業那會兒是挺忙的,現在好了,沒那么多事。”
江軟素來聰明,立刻就get到了另一層意思:
他是說:我現在不忙了,你可以找我?
江軟摩挲著汽水瓶兒,只是悶聲點頭,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不過很快車子就到了學校門口,“學長,你就把車停在這里吧。”
“不需要送你進去?”
江軟恨不 能離他遠一點,況且這里是學校,要是被別人看到,那就完了。
“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嗎?我就不耽誤你了。”
嚴遲偏頭看她,“我的事就是送你來學校。”
江軟呼吸一沉,卻聽他又說了一句:“若是讓你家人知道,我讓你一個女生獨自回校,怕是會說我做事不周到。”
“不會的,那我先下車了。”
“到宿舍給我打個電話。”他的語氣分外熟稔,就好似這種話,他已經對自己說過很多次了。
這種話,除卻親人,還是第一次有異性這么跟她說。
江軟僵硬著點頭應著,提著自己包,拿著尚未喝完的汽水,頂著烈日回了宿舍。
嚴遲看著她略顯倉惶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聲。
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他又不能吃了她。
嚴遲看著副駕位置,她人走了,只有自己衣服落在那里,上面還有已經半干的水漬。
水漬會干…
卻留了水痕。
還有那淡淡的汽水兒。
下了車,熱意從四面八方襲來,江軟從校門口到宿舍,走得極快,天熱風燥,渾身都熱烘烘的。
思量著嚴遲方才的那些話,她只覺得心跳更快了,臉也莫名開始發燙。
這天…
也太熱了!
當她回到宿舍時,屋內開著空調,一個室友在床上和男朋友煲電話粥,另外兩個人則戴著耳機在追劇,瞧她回來,都紛紛看過去。
“軟軟,外面是有多熱啊,你的臉紅成這樣,出門也不帶把傘。”一個室友從她手中接過裝設備的包。
“趕緊去洗把臉吧。”
“對了,我們買了荔枝,給你留了點,放你桌上了。”
四人間宿舍,江軟的三個室友人都不錯,江軟將汽水放在桌上,就去抄水洗了把臉,她真的需要冷靜一下。
心底想著嚴遲說要給他回個電話的事,猶豫著,還是發了條信息。
學長,我已經到宿舍了,今天的事謝謝你,謝謝你接受采訪,也謝謝你請客吃飯。
結果消息發送出去不久,嚴遲給她回了個電話。
她急忙拿著手機,朝著宿舍陽臺走去,室友都在忙自己的事,似乎并沒關注她,她便壓低了聲音,喂了聲。
“到宿舍了?”他聲音本就偏低沉,透過電話聽筒,多了些嘶啞鼓噪感。
江軟又擔心被室友發現,做賊的感覺,讓她還有些心慌,只能將手機按在耳邊,生怕他的聲音泄了出去。
貼得近了,緊靠著耳邊…
聲音就更加清晰。
聽的人心里又熱又燥。
“嗯,今天謝謝學長了。”
“你還喊我學長?”嚴遲此時已經驅車往回走。
江軟咬了咬牙,不喊學長,那喊什么…
嚴遲極有耐心,也不催她,就這么等著她的回復,結果等來等去,卻聽電話那頭的人,低著嗓子喊了聲:
“嚴叔叔。”
嚴遲輩分高,一出生,就有人喊他舅舅,至于什么叔叔之類的稱呼,也經常有人叫,只是他與江軟,仔細算起來,只是兩家相識,又沒什么親戚血緣關系,對輩分要求沒那么多。
聽他喊一聲叔叔…
就好似硬生生把他們之間的距離給拉開了。
嚴遲聽著,只是一笑。
江軟其實也覺得這稱呼怪怪的,兩家都很久沒聯系了,似乎不用把輩分算得這么清楚,她喊完叔叔,對方卻沒什么反應。
江軟心底還想著:
是不是稱呼他不喜歡?
結果卻聽到聽筒那頭傳來某人低低的笑聲,那么近,那么清晰,真能要了人的命。
“你周末有空嗎?”嚴遲忽然話鋒一轉。
“周末…我應該要剪輯一下采訪的素材。”她不可能把原始視頻交上去。
“兩天都要忙?”
“不好說。”江軟隱隱猜到了一些,嚴遲可能是要約她的。
“以前是沒遇到,我們兩家長輩比較熟,之前邀請你來家里吃飯,你沒同意,你既然在南江,我們家應該盡盡地主之誼的。”
地主之誼?
江軟想著,難不成是要去嚴家吃飯?
初入南江時,嚴家給她打了好幾次電話,讓她去吃飯,她都沒去,嚴遲回家,肯定會和父母說起自己,若是再推辭,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如果遲早要去嚴家吃飯,也就沒必要拖拖拉拉的。
免得嚴家人覺得,她不情不愿,是故意不去的,對她印象不好。
“吃飯的時間,應該是有的。”江軟點頭同意了。
“具體時間,你再聯系我,到時候我去接你。”
“好。”
江軟掛了電話,心緒復雜。
那瓶汽水兒在太陽下曬了一路,外掛的水珠早已滴落干凈,安靜立在她桌子上,還有小半瓶水,她此時心底燥得很,便拿起喝了口。
汽水兒已經沒了冰鎮的沁涼,就連里面的氣兒都跑光了。
入口沒有滋滋啦啦的刺激感。
只有一點甜味兒,絲絲涼涼…
直直鉆進她的心底。
幾個室友原本還想問她今天采訪過程怎么樣?嚴遲本人到底如何?
可江軟心情卻很復雜,對于室友的回答也沒說出個所有然。
幾個室友面面相覷,以為她被嚴遲為難了,畢竟某人名聲在外,只能在心里感慨,江軟脾氣很好,人也溫柔,長得還漂亮,這樣的人都要為難,嚴學長也太兇了。
江軟躺在床上,準備午睡。
她做了個夢。
夢到了小時候,嚴遲給她買汽水兒,她歪頭沖著他甜甜喊了聲哥哥,然后她被空調風吹得凍醒了。
哥哥?這稱呼怎么感覺…有點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