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末年己巳,六月初一,北魏永興帝親率十五萬精兵突襲南唐西南邊境城市洛州,洛州戰役乃起。南唐戍邊鎮國將軍方繼信領三萬將士與城民御北魏軍于洛州城外。堅守到寧國公世子方繼忠率援軍趕至時,戰事已歷經半月,洛州城墻半毀,方繼信身被十余處傷,三萬將士僅剩不足五千數,但寸土未失。
六月十九,方繼信傷勢過重,不治身亡,同日,已懷孕七月的方妻周氏早產,掙扎誕下一子后,即隨夫同逝。
臨終遺言:我兒方郗,唯愿他一生平安歡喜!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惠武十七年,南唐邊界城市洛州。
七月似火,炙天地熱如燒。
幾條黃狗伸著長長的舌頭喘著粗氣,懶洋洋的趴在各家屋檐的陰影下,已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兇猛模樣。午未時分,街道上早已沒了平素的熙攘熱鬧,大多人此時皆是窩在屋里,以避開陽光的熱情擁抱。
洛州城安靜的快要睡著了。
離城門口不遠的地方,陽光穿過樹枝,細碎地撒在一座竹木搭成的棚子頂上,一面寫著“胡記”字的布幌子在蒼翠斑駁的光影里微微晃動。竹棚內擺放著幾張桌子和一些條凳,角落里的小方桌上面疊著幾摞粗瓷碗,用粗紗布罩罩著,一旁燒水的銅壺子在小爐子上噗噗做響。一個中年漢子半躺在門口的竹椅上,搖著蒲扇,瞇著眼,昏昏欲睡。
隨著太陽慢慢偏西,官道上的人流車馬漸多起來,一輛暗藍色馬車夾于其中,緩緩而行。臨近茶棚時,趕車的青壯漢子將馬車停住,轉頭問道:“公子,咱們是直接回去還是…?”車簾掀起,一個身著青色文士衫,容顏清秀年輕男子探出半身,抬頭看了看天后說道:“老楊,日頭還早,先去老胡那坐坐。”說完,就利索的跳下馬車,往茶棚走去。
“方先生今天進城啦?”中年漢子看到年輕男子,立即直起身,迎了上來。
年輕男子并沒直接進去茶棚,只先站在門中,微笑著說道:“今天休沐,進城里逛逛,路過您這,就想您這的湯水點心了,這不趕緊來解解饞。”話說,老胡這的野茶葉真心不錯,不是現在市面上的那種蒸青煎茶,而是采自一種不知名的山野樹葉炒制而成,喝時,直接放入滾水里煮上片刻,瀝出的茶湯,色褐味苦,但回甘極好。
這話說得老胡心里舒坦極了,臉上似綻開了一朵菊花。可不是吹的,自家的湯水點心雖不是什么金貴物什,但也是祖傳幾代的老手藝了,在這洛州城里算是小有名氣。
這時,老楊已經將馬車停好,走了過來。老胡將兩人迎進茶棚后,從布罩里拿出兩個瓷碗,仔細用滾水燙了后,才連同一壺新茶一起端到他們面前。
“可看到中意的么?”
“嗯,書坊里正好到了幾本新版書,很是不錯。”
前兩年來洛州時結識了老胡,意外喝到胡家野茶,讓方郗有些驚喜。給自己沖了碗茶,端起輕輕吸了口氣,與記憶中略有幾分相似的香氣讓他很是懷念。
誰說由奢入儉難,瞧瞧從前非好茶不品的自個,現在喝著樹葉子,不也感覺愜意么。可見習不習慣,要看有沒被逼到哪個份上。不過那一柜子的好茶,后來便宜了誰,一想起心肝肺都疼!
方郗微微瞇著眼,嘴角的笑意在茶碗裊裊騰起的水霧里,顯得有些迷離。
“賊他娘,這天熱的”一個兵丁打扮的漢子嘴里嚷嚷著走進茶棚,徑直到角落里給自己倒上一碗茶水咕嘟喝下后,才提著茶壺坐到條凳上粗粗地喘了口氣。
“咦,陳哥,今個兒怎么提早換班了?”老胡招呼著,從柜子里取出一碟蠶豆和一碟花生,擺到陳哥面前,奇怪地問道。
陳哥用袖子抹了下嘴后說道:“上頭有令,從今兒起我們分成三隊輪值。”
“咦,這是好事啊,那餉錢沒少吧?”
“那是沒少,”陳哥咧著嘴笑,“天氣太熱,多幾個兄弟輪流換換,大家伙也能輕松一點。”
“是的,是的”老胡點著頭。
“不過老胡,現在查的有些嚴緊,你這里也要多注意些,感覺不妥當的,要趕緊上報,省得有個萬一可就不妙了。”
“哦哦,我省得了,多謝陳哥提醒。”老胡趕緊稱謝。
方郗隨耳聽了小會兒,隨手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和老胡打了招呼,在桌子上留了幾文錢,起身離開。
噠噠的馬蹄聲在路上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