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茶中世界
后廚，葉山已經架上了火，爐灶里的干柴噼啪作響。
火勢不旺，一口漆黑的鐵鍋架在上面，葉山伸出手，懸在鐵鍋之上不遠的位置，感知著此刻的溫度。
少頃，溫度稍上來些，葉山凝了凝心神，拾起爐臺上的大碗，將碗中的茶葉傾入鍋中。
此時，楚云從座位上站起，來到了后廚的門口，倚在門框上，雙手環胸，看著葉山。
此刻的葉山正聚精會神地干著自己手頭的事，絲毫不被外界的環境所影響。
楚云壓低了呼吸聲，生怕打擾到葉山。
茶葉入鍋，發出微小的滋滋聲，那是葉片中的水分與熾熱的鐵鍋接觸后蒸發的聲音。
火勢微小，但葉山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任何一片葉子與鐵鍋的接觸時間過長，都會導致水分的過度流失，這可不是葉山想要的。
雙手插入鍋中，迅速地翻動起來，帶動著葉子也在鍋中世界漫天飛舞。
按照葉山的制茶理念，茶葉在鍋中快速翻飛，利用鍋的溫度快速萎凋，而又不因與鍋接觸時間過長溫度過高而喪失過多的水分，從而達到茶中的精粹最大化地保留在葉片里的目的。
因而，葉山翻動雙手的同時，眼睛也在觀察，有些提前到了火候的茶葉會被他精準地捕捉，并立刻挑出來放到事先準備好的藤筐里。
楚云目光如炬，暗中思忖著什么。
葉山并不是鋼筋鐵骨，也不是水火不侵。雖然常年的鍛煉給他的身體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但也并非不畏懼鍋中的高溫。
常人炒茶多用茶帚等工具，但那樣很容易傷到脆弱柔軟的葉子，使其破損斷裂，影響成茶的品質。因而大多經驗豐富的炒茶師傅都更愿意用自己的雙手親自炒茶，來避免這些損耗。
但即便是炒茶時的鍋溫往往并不高，可炒茶人的手畢竟是肉體凡胎，若是與鐵鍋接觸，也是禁受不了這樣的高溫的。所以炒茶人大多是手埋沒在茶中進行翻炒的，雖然效果不打折扣，但處在鍋中最下層的茶葉往往因為始終翻炒不到，而導致過火，成為損耗。
當然，這點損耗對于任何一家茶莊或者茶農而言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唯獨對葉山不行。
燕北之地貧瘠多風沙，并不適合茶樹生長，便是葉山攀巖赴險，也只尋得寥寥數十株而已，如此低下的產量，葉山自己喝都不夠，又怎么舍得如此浪費掉。
當然，葉山更不舍得浪費掉自己這雙手。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葉山找到了自己的辦法。他的手并不是直勾勾地插入鍋底，而是在整個炒茶過程中都時時刻刻地保持一種極高頻率的震動。
在高頻震動下，手掌不需直接接觸到茶葉本身，便可借助震動帶起的氣流，掀起葉片，使其翻滾。掌心的氣流負責帶動葉片，手背一側的氣流則可以阻斷皮膚與鐵鍋的接觸，有效降低高溫的侵蝕，一舉兩得。
“這家伙不但是個妖孽，還是個天才？”楚云在心中說道。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葉山炒茶，但他這奇特的炒茶手法一出，楚云還是忍不住贊嘆。
用高頻震動手掌的辦法炒茶是葉山自己摸索出來的，和他小時候練習輕功一般，都是在特定環境下根據自身的條件因地制宜想出來的解決辦法，多加以練習后逐漸精通。與練習輕功不同的是，這是葉山為了滿足口欲自行主動摸索的，而非練習輕功那般被楚云一把扔到大漠被動求生。
“雖然眼下還不具備實戰能力，但卻不得不承認，小葉子的腦袋確實好使，控制身體的能力卻更加一流。”楚云在心中感嘆道，“換做是我，先不提能不能想到這樣的方法，便是想到了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掌握。”
“高頻率震動…”楚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在腦海里瞬間想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幾種招式，有輕功、有劍法、亦有暗器等等。
這些無一例外全是名門大派或武林世家的不傳之秘，即便是本門傳人，也非驚才艷艷者不可掌握。而這些人莫不是閉關修煉十數載，待出山成名之際盡皆在三十歲以上了。
看看葉山剛褪去稚氣，還尚顯青澀的臉龐，楚云有些惆悵：“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
隨著時間的流逝，鍋中的溫度越來越高，葉山也只得加快手下的速度。手掌和飛舞的葉子漸漸變成一道道殘影，看得人目眩神迷。
終于，隨著最后一片葉子落入藤筐之中，葉山終于是喘了口氣。
將藤筐置于地上，拉過一條小板凳來坐下，葉山擦了擦額頭的汗。
此時的茶葉還沒有制作完成，小火炒制過后的葉片已經變得柔軟，葉山需要借助還未散去的余溫進行揉捻。
手法看似輕揉慢捻，實則掌指之間，飽含暗勁。一張一弛之間，有表皮破碎卻又不傷及莖脈。
藤筐之中的茶葉漸漸成形，有綠色的汁液緩緩滲出，剛一冒頭卻又被葉片吸收回去，這是葉山手中的勁力在暗中掌控。
就在這吐汁納液的開合循環之間，這一筐的茶便仿佛成了一個主體。
而葉山，便是親眼目睹這蘊藏萬千的茶中世界的見證者。
之一。
另一邊楚云倚著門框，已經眼巴巴盯了葉山許久。
身在江淮，楚云跟數不清的名流俠士打過許多交道，更是常在錦繡坊和蘇姑娘對坐飲茶。嘗遍了無數名山大川的珍稀品種，卻越發懷念這小小北鎮的山野粗味。
當然葉山視它為“小神仙”，自然是不會認為這是什么“山野粗味”的，用他的話來說，這是“天上仙人散落在人間的珍寶遺珠”。
楚云覺得葉山這句話很有道理，便時常掛在嘴邊，用來稱贊那些美若方物的女子。
比如…蘇錦繡。
葉山抬頭看看楚云，頓時覺得有些好笑，開口說道：“站著干嘛？過來刷鍋。”手里指著剛剛超過茶葉的那口漆黑的鐵鍋。
“一會你做飯。”葉山又補充道。
楚云剛想出口反駁。
葉山又說道：“吃完飯消化消化食，下午才好喝茶。”
楚云趕緊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換上一臉殷勤的笑容地闖進了廚房。
“好嘞葉子，你趕緊歇著，看我也給你露一手。”